心扉的信_亦舒【完结】(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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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伦斯恻然。

    守丹又笑!她有两个朋友,没想到罗伦斯洛是其中之一,他所提供的反面教材足够守丹一辈子应用,还有一位,当然是心扉了。

    心扉同罗伦斯洛完全不同,她是良知型朋友,不住励志。

    赴约那夜,守丹自顶至足重洗一次,濡湿长发散发着芬芳,她穿上整套新衣新袜,感觉之好,像是脱抬换骨,把旧的梁守丹,连带历年来受的肮脏气,全部丢在脑后。

    真悲哀,她不但不觉得害怕,且有点感谢侯书苓这个人,她心甘qíng愿去赴约。

    没想到侯书苓约她在公众场所,她轻轻走进餐厅,罗伦斯洛跟在她身后。

    已经有人转过头来惊艳!这长腿美少女是什么人?

    着着她轻轻走到侯书苓面前,才恍然大悟,露出会心微笑。

    侯书苓比她早到,他仍然没开口说话,只是礼貌地招呼守丹坐,脸上那股倦容依旧不褪。

    守丹好奇,是什么令得他那么累?

    照说,一个公子哥儿,锦衣玉食,自由自在,应该轻轻松松快活才是,但是侯书苓却似永远心事重重。

    他虽然没有讲话,守丹却不觉他无礼,这次他们坐得比较近,守丹可以看得出他眼神中的关注。

    侯书苓仍然没有吃东西,满满的碟子递上来又撤下去。

    守丹吃了一半,罗伦斯忽然对她说:“守丹,你且去化妆间补点粉。”

    守丹一怔,立刻明白了,知道他俩有话要说,立刻站起来避开。

    她没有去化妆间,走到酒吧一张小桌子上坐下。

    真凑巧,隔着屏风,她听见有人在谈论侯书苓,还有,她。

    那是两个男人,千万别低估男xing爱说是非的能力。

    甲:“真佩服侯家,出尽百宝,老的不行,来嫩的,务求让唯一的承继人改邪归正。”语气充满揶揄。

    乙:“上次那位艳妇,我欣赏得不得了,可惜侯书苓无动于衷。”

    甲:“没想到又弄了个小女孩来。”

    乙:“人家胎发还未落掉,真是,有时也要积点yīn德。”接着作悲天悯人状叹息起来。

    守丹诧异,没想到世上有比罗伦斯洛更滑稽的男人。

    她没听他们把话说完,轻轻站起来,到底年纪轻,忍不住恶作剧,把一张粉脸探过屏风那一头,吓得那两个中年男人一大跳,僵住,作不得声。

    守丹满意了,回到原来的位子上去。

    侯书苓像是已与罗伦斯洛说完了话。

    他们预备离去。

    奇是奇在分别坐两部车子,仍然由罗伦斯洛陪着守丹。

    招莲娜独自坐在客厅中等守丹回来。

    守丹自己用锁匙开了门,听见黑暗中传来沙哑的声音:“别开灯。”

    守丹不理她,一径返卧室。

    “且慢。”招莲娜叫住女儿。

    守丹“霍”地转过头来,“你跟我听住,请你记得牢牢,现在由我发号施令,这里轮不到你说话。”

    招莲娜本来想在黑暗中与女儿好好地谈,问一问适才见侯书苓的来龙去脉,谁知守丹根本不想跟她说话。

    她站起来,歇斯底里地问守丹:“你为何这样对我?”

    守丹对这个指责大惑不解,“我们不是一向这样待对方?”

    招莲娜愣住。

    守丹已经趁这个机会进房去把门关上,疲倦地靠在门上。

    不不不,极小极小极小的时候,母亲是爱她的,寸步不离把她带在身边,小小守丹时常感觉得到母亲柔软的嘴唇接触到肌肤的美好感觉,丹丹,丹丹,是母亲呼唤的声音,她与父亲每朝第一件事qíng便是来看她。

    但那已是上一世的事,一个人若记得前世的事,一定是妖怪。

    自从父亲去世之后,所有笑脸一去不返,母亲先是哭,眼泪gān涸之后,便再也不接近守丹。

    梁守丹曾经拥有过父亲与母亲。

    现在两者都没有了。

    “心扉,很小很小的时候,我们都曾立志,要做一个怎么样怎么样的人,我们都曾天真的以为,只要发奋、努力、好好做人,愿望就可以达到,要到很久很久以后才发觉,原来,等待着整治我们的,是命运模子,不管我们愿不愿意,便套将上来挤压,终于,我们忍着疼痛在夹fèng中畸怪地存活下来,这时,同我们原来的样子,已有着很大的出入,真是唏嘘,心扉,我们身不由已。”

    “守丹,我十分词穷,不知如何安慰你才好,偏偏自你的窗户看出去,那一角天空,天天灰色,假使我说,有另外一扇窗户,那外头的天空,碧蓝澄明,你会不会相信?”

    “心扉,请问那扇好窗子在哪里?”

    “守丹,那样的窗子,是要你很勇敢很耐心地去寻找的。”

    守丹读完信,叹一口气。

    她问:“于新生,你是我的窗户吗?”

    于新生听得一头雾水,只是笑。

    “你这个傻小子,你根本不晓得窗户在哪里。”

    于新生看着女友,“女孩子们到了青chūn期都打哑谜吗?”

    一次于新生送她回家,叫罗伦斯洛看见,问:“那是谁?”

    “同学。”

    招莲娜马上坐到他们二人之间的沙发上,一脸幸灾乐祸,专等有人吵架。

    “侯先生不会喜欢。”

    守丹淡淡说:“那侯先生不该忘记在合同上提这一笔。”

    罗伦斯洛吃了一记闷棍。

    招莲娜笑得如一只夜枭,“侯先生不喜欢,还是罗伦斯洛不喜欢?”

    守丹马上说:“罗伦斯,你没有必要隔天来这里巡视。”

    罗伦斯洛迁怒招莲娜,“你是该搬出去了。”

    “不,”守丹笑笑,“她可以住在这里,一辈子也不用搬,是不是,母亲?”

    招莲娜瞪着守丹。

    罗伦斯洛怪笑起来,“莲娜,不由你不服输,守丹比你年轻,比你qiáng壮,她还有大把岁月,可以慢慢收拾你。”

    “心扉,那个温柔地一下一下拍我背脊,直至我入睡的人,是谁呢?我还记得,有人总是亲手喂我,在我耳边说:‘丹丹慢慢吃,吃多一点,快高长大,勤力读书,孝顺父母。’那,又是谁呢?”

    “守丹,你比我清楚,那是你母亲。”

    “心扉,我也知道那是妈妈,她在多年前已经故世,我成为一个孤儿。”

    “罗伦斯,别同我作对,我们出去兜风。”

    罗伦斯洛把车子驶到山上。

    “告诉我,罗伦斯,侯书苓是否有病?”

    罗伦斯一怔,“什么病,你看他像个病人吗?”他否认。

    “有许多病是看不出来的,”守丹说,“譬如说,我有病,我妈妈也有病,”她笑嘻嘻地看着洛君,“你也有病。”

    罗伦斯洛悻悻然,“守丹,你越来越不可爱了。”

    守丹再问:“侯书苓有没有我们这样的病?”

    罗伦斯洛答:“你自什么听来的谣言,我同你说,外头不知道多少人妒忌他,你看他这个人,要才有才,要钱有钱,是侯家唯一的继承人。”

    “他有没有结过婚?”守丹好奇。

    “这年头谁没有结过一两次婚。”他不肯正面回答。

    守丹有点佩服他,许多伙计喜欢把老板的隐私传得路人皆知,以示权威,罗伦斯洛倒是从头到尾不肯讲一句半句是非。

    “你自己找机会问他岂非更好。”

    “你呢,”守丹问,“你有没有结过婚?”

    “十年前结过一次,”对于本身的事,他非常坦白,“离婚后才认识你母亲,那段婚姻只维持了两年。”

    “有无孩子?”

    “很不幸,没有,也很幸运,没有。”

    “呵。”

    “我们都不是带孩子的人。”罗伦斯洛居然与守丹谈了起来,“叫我天天下了班赶回家抱婴儿,我没那个本事,知道自己做不到,而不去做,不算太坏,最差是那种明知做不到而硬是不负责任去乱做的人。”

    守丹笑,没想到洛君还是个哲学家,讲出一番似是而非的道理来。

    “我不是不喜欢孩子,人家的孩子我却喜欢得不得了。”

    “将来,或许你会考虑再婚以及养育孩子。”

    “将来?”他一脸彷徨,像是天苍苍野茫茫的样了。

    “侯书苓可有孩子?”

    “没有。”洛君摇摇头,“侯家快发疯了。”

    守丹突发奇想:“能不能够把没人要的孩子挪到要孩子的家里去?”

    “你才真是个孩子。”罗伦斯瞪她一眼。

    “你想,”守丹说下去,“侯家若愿意领养我,那该多好。”

    这回轮到罗伦斯洛笑得落下泪来,这个厉害的小大人终于露出破绽来,原来她也有这样幼稚天真的幻想。

    守丹叹口气,“不怪你笑,我不该做这种chūn秋大梦。”

    罗伦斯洛收敛笑意,“侯书苓十分喜欢你,你并非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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