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德妃也是太猖狂了,她钱昭仪虽然位分低一些,好歹也是九嫔之首,仅在皇后和五妃之后,宫中排第七,并且是皇后娘娘钦点了管理后宫账务的。没想到,众目睽睽之下,德妃竟然就敢扔了自己!
这一次,自己被她扔到天上,接住了。
如果自己告发了她呢?
——肯定就不是德妃亲自扔了,自有下人代劳,她会被扔得更高,没有人接!
。
钱昭仪内心惊恐地揣测着,景祐年间的可怕回忆又一幕幕浮上了心头。母族沈氏牵连了朝堂的兰桂党争之祸,父亲差点将年幼的她摔死……是奶妈冲上来接住了她,四十多岁的奶妈子,为了接她,双臂齐断,后来跟她到了庄子上,手肘都一直是扭曲着的。那时候,还是她的祖母荣安大长公主喝斥了父亲,才救下了她一命。
再后来去庄子上一呆就是六年,这几乎被摔死的一幕,成了困扰她童年的梦魇,时常午夜梦回之际被惊醒……
。
钱昭仪抹着眼泪,一溜儿跑到了坤仪殿,速度快得来不及通报,便冲到皇后面前,因跑得太急,她踩到了自己的裙带,“啪”地摔倒之后在地上滚了一圈。
正座上的皇帝陛下,看着钱昭仪滚到自己脚边,沉默了。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曹皇后放下茶杯,斥道。她是丞相府教养出的嫡长女,家风严谨,最是看不得仪态无度。
萧怀瑾正被皇后请来,商议下旬的生辰宫宴一事,就这么看着钱昭仪滚了一圈,惊恐万状地爬起来,眼泪从葡萄球眼珠子里滴滴答答落下。
“皇后娘娘——您要为臣妾做主啊!德妃娘娘方才差点摔死臣妾啊!”
萧怀瑾吸了口冷气。
他这么大一个皇帝在这里坐着,钱昭仪眼里就只看到了皇后?好歹经常同榻而眠的是他!
慢着,德妃想摔死钱昭仪?
。
曹皇后正坐在皇帝的右侧侍奉。闻言,她惊讶地直起身:“什么?!”
她知道谢令鸢向来是不按常理出牌,也不怕得罪人的。却不知道她受封德妃后,已经张狂到了如此境界。自己派去查账的钱昭仪,她居然敢……摔死?
转念一想,此等可能xing不大。
钱昭仪是除了账目jīng明,其他方面都有些不太开窍的。莫非钱昭仪是长了灵xing,用这种方式陷害德妃?
——可是,这说法也太漏dòng百出了,分明是个笨办法馊主意。
曹皇后看了一眼神色不豫的皇帝,引开话题,严肃道:“不可胡言!德妃娘娘乃是上四妃,怎么会跟你计较这些?你可是哪里开罪了她?”
可是钱昭仪不能理解皇后的苦心,她慌乱之中,看到了萧怀瑾,这下总算是找到了主心骨。她跪在地上,用披帛哀哀凄凄地擦着眼泪道:“臣妾……臣妾方才去丽正殿查账……德妃娘娘竟将臣妾扔到房梁上,险些摔死臣妾啊……”
曹皇后半垂着眼帘,淡淡“嗯”了一声,只能再次别开话题,不动声色问道:“然后呢,丽正殿的帐,可是有问题?”
钱昭仪正要如实jiāo代,忽然想起自己跑得太快,账本都忘记了拿。
再想起德妃望着自己发光的双眼——是真的在发光,幽光闪烁;以及抱住自己转圈,往天上扔去的那般气力——
她黑眼珠子滴溜儿一转,声音也吞吞吐吐,伴着两线泪珠子:“臣妾……也没看出什么太大的问题……”
曹皇后:“……”
钱昭仪抬头,一看皇后那张端庄的脸已经如同纸糊的般一戳就破,赶紧又加了一句:“可、可能有问题……吧?”
曹皇后:“……”
要不是皇帝在此,她都想让钱昭仪掌嘴了。
合着查账半天,还让丽正殿的人内应着,就查出这么个玩意儿?
钱昭仪平时挺能gān的一个人儿,什么帐到了她眼里,一笔笔出纳,半钱银子都能找出纰漏来,户部四科的官吏,出身国子监算学的监生,拿着算盘都未必有她心算来得快。结果去丽正殿查账半天,回来就一句“可能有问题吧”。
她怎么就忘了钱昭仪胆小如鼠,只在钱财上才有胆子!
她怎么就忘了钱昭仪此人虽jīng于账务,其他方面却是糊涂!
……她怎么就忘了谢德妃此人,心思奇诡,不走常人之途?
。
此刻皇后是不指望钱昭仪什么了,钱持盈明显已经被心机深沉的德妃吓懵了。皇后只得看向皇帝:“陛下,您看是否需要另派少府监拨人手,再行清查后宫……”
萧怀瑾看到此刻,哪里还不知道丽正殿的帐是有问题。
至于真有问题还是假有问题,他没心思去追究。账这种事说大可大,说小也能小,端看心qíng。
然而从钱昭仪说的话里,他觑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并不是账目——
第十七章
——连朕抱起钱昭仪,都未必能把她扔上房梁,德妃又怎么可能扔了她?
此乃构陷。
。
萧怀瑾垂下眼帘,俯视着跪在自己脚边的钱昭仪。
对防心甚重以致冷鸷的他而言,偌大后宫里,他最放心宠幸的两个妃嫔,就是钱昭仪与白昭容了。
理由也十分简单,钱昭仪眼里心里只有钱,给她些利好,她便心满意足,是个容易控制的女人。恰好是她贪财的弱点,才为帝王者放心。
而白昭容……她的温柔,就像他早亡的母妃,陪他走过了每个梦靥的夜晚,烛光摇曳下她的温声抚慰,她无所求,求的只是自己的真心。
她们俩都倾向于皇后,萧怀瑾也是知道的。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更宠幸于她们——也是做出姿态,让皇后安心。在后宫中,虽说何贵妃背后有何家,亦有太后这个堂姑姑,然而她再如何跋扈,她不睦六宫,从礼法上,从势力上,皇后都可以制衡她。
可是如今,随着德妃的死而复生,随着德妃被朝堂定为天降祥瑞,皇后却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这才是最关键的。
——德妃出身豫章谢氏,诗书之家,手无缚jī之力,甚至有过鄙夷女子骑she的言论。她若能抱得动钱昭仪并扔上房梁,还至于在重阳宴挡驾时,留下一抹诀别微笑么?也亏得钱昭仪编得出来。
萧怀瑾也太了解钱昭仪了,所以才敢放心地宠幸她。她是一个脑子里除了钱财,其他方面都转得不灵光的女人。再者她又奉了皇后旨令去六宫查账,所以这种诬告,唯有皇后授意。
皇后查账,是名正言顺行使她中宫的权力,这是礼法赋予她的,是她告诫六宫守规矩的手段,是敲打德妃。
可是,唆使钱昭仪说什么德妃摔死昭仪,那就是有夸张之嫌了。
。
他面上平静无虞,谁也看不清他内心藏着什么qíng绪,就那样淡淡道:“姝月,你我大婚,迄今已有四载了吧。”
曹皇后心中悚然一惊!
皇帝极少称呼她的闺字,从她入宫起,她的闺字就如同奉先殿里供奉的历代皇后画像一样,模糊了。
心中不安,曹皇后温婉一笑,恭谨道:“陛下怎的忽然想起这个。”
钱昭仪也跪在地上,感觉到气氛似乎变了,更为凝重,她想不明白这是怎么了,唯有低着头不说话。
萧怀瑾的手指在桌案上无意识地叩击了两下,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的心态也是矛盾。
看着她们为自己争风吃醋,他会有男人的得意,以及心底渴慕的满足。所以在看到德妃和那些女子嬉笑玩闹,他内心深处,是有一种惶惑难言的失落。
可一旦她们要勾心斗角,要你来我往使出yīn谋……深埋于心底的恐惧,又会让他坚决不能容忍这些事qíng的发生。
他忘不了父皇是怎么死的,太后是如何隐忍十载,一步步bī死后宫其他妃嫔,妄图控制他当个傀儡,若不是御前太监宋逸修死的及时,整个朝堂,都会被一个女人和一个太监玩弄于股掌。
yīn私相残,后宫擅权,是他不能容忍的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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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如今,德妃是他在朝堂上金口圣言定下的祥瑞之兆,是不能出问题、不能被轻易责罚的。否则,君无戏言一词,就变成了笑话。
他对谢令鸢心存了回护之意,没有扶钱昭仪,就让她那么跪着,沉声道:“德妃乃四妃之一,即便她近日所为,有所不拘,也无非是率xing使然,终也没越过规矩礼法。若无甚大碍,此事便罢了。”
闻言,曹皇后脸色一白——率xing使然?把宝林、御女、采女叫去嬉笑玩闹,与美人、才人寻欢作乐,这就是德妃的率xing使然?宫中禁喧哗、禁嬉闹,虽说量度随人,可罚可不罚,但德妃此等行径,若放在惠帝、景帝朝时,韦太后和韦太子妃能直接把人贬了位份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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