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踉跄的脚步声,在水中听起来份外清晰。然后是重物的碰撞声,像是人的ròu身与冰冷的石碑碰撞在了一起。
“我不信!我不信!”灰衣人咬牙切齿地大吼,像是被触到了心底的痛楚,随时处在爆发的边缘。
对方那qiáng烈的痛楚居然让商容的身子颤了颤,但他始终抱住受伤的唐悦,在原地一动不动。
“不要碰我娘!”唐漠突然大吼,其他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已经挣开xué道,直扑灰衣人而去。
“漠儿,不要!”唐悯的声音急切地穿透雨帘。
唐悦心里一惊,挣扎着要坐起来。却被商容伸手点了睡xué,立刻陷入了昏迷。
“没事的,小悦。”他轻声地道。
……
这确实不关唐悦的事,但她却奇怪的,异常关心。也许是灰衣人脸上那惊痛的表qíng触动了她,连在梦中,她都睡得极不安稳。
“我想有些事qíng我该告诉你,好了,放下你手里的纸钱,到这里来。”那是娘的声音,没有丝毫的悲伤,单纯的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
“你爹死了,他的东西我都烧掉了……好,不要打断我,我知道你想留点做纪念,可是我不想看到那些东西……”
“别掉眼泪,你跟谁学来的这种撒娇的本事?”
唐悦放在膝盖上的手,攥紧了自己的衣角,眼泪扑簌簌掉下来,打湿了她的衣领。她只能用嗫嚅的声音道歉。
娘的眼神,她完全都看不透,她只觉得汗水黏在她的背上,喉咙很gān渴,像是一只虫子爬进了她的嘴里,不断地抓挠,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想要说话,但还是忍住了。
从爹的尸体被抬回来,入殓守灵的事qíng都是她一个人在做,她只以为这样就能让娘心里好受点,但她没有想到不过三天而已,娘就已经烧掉了爹爹留下的所有东西。
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她知道娘的忍耐已经到达了极限,可是在这种时候,至少在这种时候,哪怕是装出一点点的伤心不可以吗,在她的面前,表现出一点点的温qíng,好不好?只要有一天,不,哪怕是一个时辰,她能够像其他人的娘那样安慰地摸摸她的头,拉拉她的手,对她笑一笑,她都会高兴的哭出来。
爹死了,娘也就没了。
可是爹,对于小悦来说很重要,是这个世上唯一对她那么好的人。所以她想留住他,即便是违背娘的意愿,她也希望他活下来。
然而,她终究还是送走了他。
人们在很多时候,都必须对那些不舍说再见。
但这些可悲的回忆为什么一直盘旋在她的脑海里,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为什么当时的那种痛苦全部袭上她的心口,为什么过了这么久,还一直在拼命提醒着她。
一点温暖,轻覆上自己露在被外的手,唐悦一惊,猛地睁开眼睛。
商容正坐在她身边,安静地看着她。
“你没事就好了。”他轻轻地道,神qíng却并不轻松。
唐悦知道,他现在或许在担心着刚才的灰衣人,那个被他叫做“二叔”的男人。
她迎上他的目光,他的眼神充满疲惫,“你大哥也没事,好在有唐堡主。”
他说到唐堡主的时候,眼神深处有什么闪动了下,很快就不见了。
“你二叔……怎么样了……”唐悦犹豫着,不知道这个问题是否太过敏感。
静默了片刻,商容口气平淡地道:“唐堡主将他关起来了,你很安全。”
“我……,唐堡主……不……我是说,爹爹他会不会——”
商容愣了愣,似乎没预料到她会关心那个人。
就在唐悦还在纠结自己脱口而出的“唐堡主”三个字,商容却开口道:“你不问我阿莫是谁吗?”
阿莫是谁?唐悦虽不聪明,却也猜到了,在唐漠开口的那一瞬间,她有一种qiáng烈的直觉,阿莫一定跟他有很特殊的关系。
直到唐漠那一句,他说,“不要碰我娘”。
阿莫想必就是唐漠去世的娘亲,是唐悦娘的前任。
这关系听起来是多么的奇怪,奇怪到唐悦都觉得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她的嘴巴,让她说不出话来。
商容看着她一瞬间像被点xué似的僵硬表qíng,笑起来,“小悦,你真是个敏感的孩子。有时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你才好……”
他叹了口气,“阿莫是唐漠的娘,十年前就已经故去了。”
“我二叔……我二叔他身体不好,他可能记不得这件事了。”商容慢慢地说道,眼睛望向门外,那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唐悦从商容接下来的沉默中,觉察出了一点异样。这说明,事qíng并不如他所说的那般轻描淡写。
“小悦,小姑娘在听到这些的时候不都是应该觉得害怕的吗?你就不能像个正常的小姑娘?”短短的时间,商容似乎就恢复了过来,他突然靠近,伸出手指,轻轻捏住唐悦的鼻子。
唐悦腼腆地笑起来,黑色的眼睛里流出一点点的亲近。商容收回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斟酌了一下用词,唐悦小心地开口道,“商大哥要把你——把你二叔带回去吗?”
商容眼神黯淡了一下,似乎维持刚才的气氛很累似的,慢慢道:“我这次来,就是想在这里等他。”
“我二叔每年都会在这个时候到唐家堡来,可惜我一直没能带他回去,让他就这样在外流làng,都是我无能。”商容视线掉转回来,落在唐悦的脸上,“今日是唐伯母的祭日,我知道二叔一定不会错过。可是,我没想到他只知道这个日子很重要,却不记得唐伯母已经过世十年了。”
他的眼神很悲伤,唐悦甚至能感觉到,在他平静的表面下,有着极力压抑的焦躁。
唐悦终于明白唐漠一整日都心神不宁的原因。
原来今天是他娘亲的祭日。
可是墓前空dàngdàng的,除了唐漠,所有人都遗忘了这个日子。
“对不起,小悦,这些话我不该向你提起,可我不知道还能跟谁说了。”商容微笑着,唐悦却知道他现在想要保持这样的笑容,需要多大的力气。
从第一天踏进唐家堡开始,她就必须时时刻刻保持这样的笑容,需要让每一个都知道她过得很好,必须要让所有人都能看到她的知足,看到她的感恩。
“我小的时候,二叔常常会提起已经过世的唐伯母。他总是一遍遍重复着第一次见到她时的qíng景,他说自己一辈子都无法忘记——”
“当她向他走来,蝴蝶珠花在她黑色的发间一颤一颤,非常好看。他说,他遇见她,还在唐堡主之前。”
唐悦的感qíng很单纯,她对商容所说的一切感到困惑不解。商容瞧她模样,似是在暗中叹了口气,喃喃道:“那时候,我二叔还不是现在的模样。”
“他当年……诗词书画样样妙绝,不知有多少女子为他相思,他却偏偏喜欢上那一个人——唐伯母去世后,二叔他虽然一直没有在人前表现出悲伤,但他总是沉默寡言,带着病容,我们早就有思想准备,果然没过多久他就离家出走,再也没有回来过。”
商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神qíng寂然,不知在想些什么。
唐悦看着他眼睛深处的亮光,猜想他可能在回忆商行舟当年的风采。
只要看一看如今的商容,唐悦就不难想象当年的那一位,晚风公子商行舟。商容的身上,必然留有商行舟的影子:笑容温和、举止优雅。
“也许,二叔只是太骄傲了,如果他早一点放下自己的骄傲,先向唐伯母表白,后来的一切,就不会变成这副样子。”
可他确实有骄傲的资本,在唐家堡这一年多来,唐悦见过无数的武林俊杰,这样的美男子却还从未见到。只不过,如今的商行舟,连骄傲也没剩下多少了,他的大脑里,似乎只有“阿莫”这个名字。
阿莫,林莫,唐家堡原先的女主人,唐漠过世的亲娘,商行舟的心上人。唐悦一时觉得惊奇,一个女人竟会有如此多的身份,以至于她已经死了十年,还有人对她难以忘怀。只不过,记着她的竟然不是她的丈夫,而是另外一个男人。
温雅如不也有许多的身份么,是她的亲娘,是唐小宝的亲娘,是唐家堡的新任女主人,是唐漠的继母,也是一个马夫曾经的妻子。这最后一个身份,连想一想,都会觉得是对温雅如的亵渎。
“你在想什么?”
唐悦正在出神,眼睛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感qíng。商容说话的时候,她被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没……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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