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显然没想到会在这大殿中看到大觉法师,忙由双红搀扶着上前,对大觉法师躬身行礼,毕恭毕敬的叫了一声:“见过大觉法师。”
大觉法师睁开阖着的双眼,面上含笑,对她微微点头,就算是打过招呼了。随后他复又阖上双眼,一面慢慢的敲着手里的手磐子,一面诵唱着佛经。
老太太不敢再打扰他做晚课,便先率着家人前去各大殿中拜佛。
众僧诵唱佛经的场面真的是庄严神圣,所以就算上次来承恩寺中一个佛都没有拜的李令婉,这时也忍不住的一一跪下,拜了殿中的众佛。
等到李令婉拜完大殿中的最后一尊菩萨起身时,就见淳于祈不知何时也已经入了殿中,正双手拢袖,站在朱红色的槅扇门边。
他身后是薄雾冥冥,初夏的夜风拂过,chuī动他月白色的澜衫下摆,殿中烛光摇晃不明。
“没想到李大人竟然也会笃信神佛。”淳于祈的面上虽笼着一层浅笑,声音却散漫。
李惟元正要拜旁侧的弥勒佛,闻言丝毫不受阻一般,依然是一撩袍袖下摆,跪在了蒲团之上。等恭敬的磕过了三个头之后,他方才施施然的起身,向着前面的花梨木翘首供桌走去。
“心有所愿,自然会有所求。”李惟元一面从香筒里拿了三根线香,凑近佛前供桌上的琉璃灯内点燃,一面声音平缓的说道,“不比淳于大人,心中无所求,自然不信这世间神佛。”
“李大人可知一句话,求人不如求己?”
“这世间有许多无奈之事,并非求己就可以。”李惟元将手中的线香cha在殿内的青铜香炉里,转身面对淳于祈,微微一笑,“李某有一心愿,若能实现,此生愿遇庙拜佛。”
惟愿李令婉日日平安伴他身旁,仅此一愿而已。
淳于祈轻哂:“众生皆俱如来佛xing德相,皆因妄想执着而不证得。一切心中所愿皆不过是妄想执着而已,李大人何不放下这份心中的那份妄想执着,自然成佛,得心中清净。”
烛火煌煌中,李惟元含笑瞥了李令婉一眼。
她神qíng紧张,想来是不明白淳于祈言语之间为何会这般的咄咄bī人,所以她望着他的目光满是担忧。
李惟元就对她安抚一笑,随后他面向淳于祈,从容不迫的慢慢说着:“这份妄想执着,至死我都不愿放下。”
他不愿放下,不愿成佛,不愿心中清净,只愿能与李令婉携手一生。
淳于祈目光微沉,拢在袖中的双手猛然收紧。
李惟元这时已是没有再理会他,而是走到李令婉身边,垂首含笑的同她轻声的说着话。
老太太和李修柏等人此时已经上前同淳于祈寒暄。
虽然淳于祈殿试中不过是一甲第二名,授予的是翰林院正七品的编修一职,官职低于李惟元不说,更是比李修柏低了许多,但他毕竟是永欢侯世子,他日仕途自然节节高升,前途不可限量,老太太和李修柏等人自然不敢小觑。
彼此寒暄过后,那边众僧的晚课也做完了。老太太便领了一众儿孙辈去求见大觉法师,意思是想让大觉法师给他们批批命。
李令婉见状,心中忽然就开始紧张起来了。
若大觉法师只说李令嬿是凤命也就罢了,但她真心怕大觉法师还会说李惟元犯尅,将来无论是对家,还是对国都是一大患啊,那样老太太会李修柏等人又会如何看李惟元?
不过她又转念一想,李惟元今时不同往日,他已有官职在身,想必再怎么样老太太也不敢真对他如何。而且他也大了,十九岁的青年,已是从六品的官职,将来自然仕途光明的,便是老太太再瞧不上他,想必以他现下的能力,也足以让自己过的很好。
但李令婉转而又开始担心起了另外一件事来。
大觉法师必然是知道她的来历的,不会他言语之中说破了这件事,然后老太太和李修柏等人真的将她当成邪崇来看待了吧?那可真是玩大发了。
第67章 谁打谁脸
为免大觉法师言语中会带出一些教人怀疑的话来, 于是李令婉当先开口:“大师,小女有一事想请教。”
但她这话不过才刚开口,立时便遭到了李修柏的呵斥。
“放肆,大师面前,岂容你一个小女子擅自轻言?还不退下!”
周氏听了, 只气的双手都在轻颤;李惟元则是沉着脸;其后的淳于祈长眉微挑。
他是知道李修柏是李令婉亲生父亲的,可是一个做亲生父亲的, 这样当着众人的面呵斥自己的亲生女儿,哪里还看得出一点父女亲qíng来?
李令婉也抿着唇没有说话。
平常你不是挺无视我的吗?自打年前回来之后便没有见过我,只当全没有我这个女儿, 怎么现下倒是出来摆父亲的威风了?
但李修柏毕竟身为父辈,便是她心中再如何愤慨,那也没有女儿出来顶撞父亲的道理。说不得这句重话也只得默默的受了。
这时就见大觉法师起身自蒲团上面站了起来。
原本老太太等人过来, 毕恭毕敬的向他行礼,想请他给李府众人批命的时候, 大觉法师也是端坐在蒲团之上, 压根就没有一点儿要起来的意思。
他是有当今皇上亲口御封的真人称号的, 便是见着达官贵戚他也可以不行礼的。但是现下, 他听得李令婉的这话之后,却是立时就自蒲团上起身站了起来,两步走近,站在李令婉面前,然后双手合十,弯腰对她行了个大礼, 又毕恭毕敬的说着:“请您赐教。”
在场众人皆大惊。
坊间都传闻,大觉法师便是御前对着当今皇上的时候也不过轻施一礼而已,如何现下他面对着李令婉的时候竟然行如此大礼,而且言语之间这般恭敬?难不成李令婉在大觉法师的心中地位竟然还高过了皇上不成?
一时众人看向李令婉的眼神各异。震惊者有之,不可置信者有之,猜测者也有之。
淳于祈白日已是见过大觉法师对李令婉毕恭毕敬的样子,所以现下这场景他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来,不过他心中却更加坚信了一点。
那就是,李令婉先前同他说的有关大觉法师的话必然是在扯谎。
若白日大觉法师认错了人,怎么他现下还能继续再认错人不成?大觉法师必然是知道李令婉的。可想想白日李令婉说的话,她仿似一开始倒是不认识大觉法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淳于祈蹙起了眉头。
李惟元则也是蹙起了眉头。
李令婉到底是个什么来历?为何大觉法师对她的态度会这样的毕恭毕敬?倒仿似在李令婉面前,大觉法师只不过是一个态度谦恭的小辈而已。
至于处于风bào中心的李令婉:……
她真的没想到一不留神就会这样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啊。但事已至此,就算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她,那句话她也还是要说的。
于是她qiáng装镇定的对着大觉法师行了一礼。
但没想到大觉法师身子向一旁微移,压根就不受她的礼:“您的礼,小僧受不起。”
再一次成为众人目光焦点的李令婉:……
拜托大师你别这样啊。你再这样这些人该怎么看我啊?
她不敢再行礼了,战战兢兢的将自己先前想说的话说了出来:“我前几日看书,看到了这样的一句话,看破不说破,请问大师,这话该如何解?”
大觉法师是个睿智的人,李令婉的这句话他如何会听不明白?当下他微笑点头,转身伸手指了指身后的释迦牟尼佛像,什么话都没有说。
李令婉抬头看了过去,就将那释迦牟尼佛像双手结印,双目微垂,一脸慈悲怜悯。
他心怀慈悲,看破众生相,人生百态,但却什么都没有说,也不必说。
所有的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若看破了,不过如此。顺其自然而已。
李令婉双手合十,不敢再对着大觉法师行礼,只略一点头,不过语声满是诚挚:“多谢大师。”
随后她悄然退下。
身后的李惟元目光微闪,不过他心境平和。
他说过,他不再会纠结李令婉到底是个什么来历,那他就不会再去纠结。他只要护着她,让她往后都这样平安喜乐的待在他身边就好了。
淳于祈却是心中又升起无尽疑问。
结合白日李令婉和大觉法师说的那几句话的qíng形来看,李令婉说的看破不说破这五个字分明就是想让大觉法师隐藏一些事。
大觉法师到底看破了她的什么事?而她一个甚少出门的闺阁女子,到底是有什么忌惮的事,不能让旁人知道的?而且大觉法师为何对她的态度恭敬至此?
淳于祈只觉眼前笼着一团迷雾。隔着这层迷雾再看李令婉,就越发的看不清她,也越发的觉得她神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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