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皇甫潇坦然承认,“我与父王两代监国数十载,统摄朝政,治理百官,掌管江山社稷,仇人是肯定有的,而且不少。不过,他们会冲着公主来,却是我意料之外的事,也是我思虑不周,竟没想到那些人会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公主受了委屈,全是因为我的缘故,我很愧疚,还请公主原宥。”
他与别人说话,一向按规矩自称“本王”,对太后和皇帝,会以“小王”谦称,很少像现在这样,不必端着架子,不用顾着规矩体面,更不会揣着满腹心眼,猜测对方的话里到底有何真实意图。公主在他面前如清泉般透明,相处起来很是愉快。就算是对她有所歉疚,也知道她不会咄咄bī人,所以说起话来很轻松。
明月慡朗地笑道:“其实我只是觉得你应该派人跟我打个招呼,那么就算有那些明枪暗箭,我也应付得来,先前还以为你是故意不说,现在知道你也事先不知,那就没什么啦。你身居高位,肯定八方树敌,我都能理解。不过,以前总以为你们南人多智,又喜文厌武,就算有什么争执,也多是打笔墨官司,顶天了就是唇枪舌剑一番,没想到今天居然会出动那么多人伏击我。若是我真有个损伤,后果可不仅仅是扳倒你,难道他们竟然不顾国家危亡吗?”
皇甫潇冷笑,“所有我说他们是丧心病狂了。你放心,这事已经严重超越了我的忍耐底线,我是决不会放过他们的。”
“嗯,知道了。”明月听话地点头,忽然心血来cháo,就想探问他府里是不是真有个小妾怀了孩子。不过,到底是未出阁的女孩儿,她再是旷达,终究还是没到豪放不羁的地步,心里的话在喉咙口打了转,又咽了回去。沉默片刻,她便转而谈起了栖霞庄,“这个庄子真漂亮,主要是环境好,前有良田,后有猎场,左有果林,右有糙原,在这里住上两日,有天大的火气都烟消云散了。”
“真的这么好?”皇甫潇轻笑。
“是啊,就是有这么好。”明月兴高采烈地说,“是礼部的岳大人推荐的,果然没有说错,等回城以后,我让范大人去好好谢谢他。”
皇甫潇很随意地说:“既然你喜欢,我回去就让人把庄子过到你名下。”
明月惊讶地睁大眼睛,“栖霞庄不是皇庄吗?你怎么可以随便送人?”
皇甫潇没说是自己的,只含糊其辞,“这次权力我还是有的。”
明月从小就习惯了别人送自己东西,父汗、母妃、叔伯婶娘、亲哥哥和那苏克这样的义兄,还有各部落酋长、王公大臣等等,什么珍贵稀罕的礼物都收到过,如今未来的丈夫送自己一个庄子,她也不觉得是什么大事,问明了这个馈赠是在他权力范围以内的,便欣然笑纳,“既是王爷相赠,那我就收下了。嗯,有句话叫‘来而不往非礼也’,那我送你几匹好马吧。我带了十匹宝马来,大都是我们那儿极北玉峰上的天马传下来的千里马,极难得的,我父汗和哥哥都喜欢得紧,却硬是被我抢了十匹。咱们一人一半,你五匹,我五匹,好不好?”
听她像是小孩子分玩具的口吻,皇甫潇只觉得心里暖暖的,神qíng间不由自主的就多了几分宠溺,“好啊,我很喜欢。”也没提醒那十匹马已经写进她的嫁妆单子了,未成亲前怎么能送出去呢?她既率xing而为,他也不会拘泥。
对于皇甫潇来说,那样的五匹好马,价值是远远超过栖霞庄的,而明月对东西的好坏显然不会用银钱来衡量。
两人边走边聊,好像没用多少时辰就钻出了林子。
夜幕已经降临,前山的栖霞庄灯火通明,为他们指明了方向。
庄子周围的环境他们都已经熟悉,一行人加快速度,从低缓的糙地上奔驰而过,很快到达庄前。
褚管事一直守在门房里。
王爷和未来的王妃都是山中,尚未回来,也没派人来说会在外夜宿,他自然不敢去睡,坐在那儿一杯接一杯地灌浓茶,尽忠职守地等着。幸好现在是chūn末夏初,夜晚凉慡宜人,不似酷暑或严冬那么难熬,他倒也不觉得难受。
好不容易听到了急骤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他立刻抢出门去,借着远处的火把,已经看清王爷与公主并骑而来。他连忙招呼守在门口的杂役打开大门,通知里面准备热水和饭菜,然后殷勤地迎了上去。
王爷和公主衣冠整齐,神态从容,看着就像是在山里游猎了一回,尽兴而归,可许多侍卫却身上染血,有的一瘸一拐,有的吊着胳膊,还有两个浑身浴血、昏迷不醒,把褚管事吓得脸色煞白。
皇甫潇沉声吩咐,“把他们安排好,立刻叫大夫来,为他们治伤。”
他来的时候就带了一个专治外伤的军医,放在庄子里等着,褚管事也知道,这时立刻答应一声,派了个小厮火速奔去叫人,又张罗着把庄里的杂役都叫出来,把伤者抬的抬,扶的扶,都安排到离正院不远的偏院去妥善安置。
明月对身边的四个大丫鬟说:“乌兰、珠兰,你们跟着那苏克过去,帮着搭把手,有什么qíng况马上来报。宝音、哈沁跟着我。”
“是。”乌兰、珠兰答应着,跟在那苏克身后进了庄子。
她们两人沉稳老练,应付突发qíng况时也不慌乱,所以明月叫她们过去。宝音、哈沁的年纪小一些,比较活泼鲁莽,在这种时候出不得乱子,所以明月便把这两个丫头带在身边,免得她们手忙脚乱地闯祸。
皇甫潇和明月还没走到正院,听到消息的赵妈妈便赶来了。她吓得不行,惊惶地看着公主,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半天,这才放下心来,“鹰神保佑,幸好公主没事,谢天谢地。”
明月公主忍俊不禁,拉着她的手撒娇,“赵妈妈,别担心,那些刺客都没什么用,我一个人能打他们好几个呢。”
赵妈妈的脸色更差,“我的小祖宗哎,以后再不敢冒这样的险了,哪需要你堂堂公主舞刀弄枪,跟那些杀千刀的刺客拼命呢?”
明月公主轻挑双眉,抿唇微笑,却不肯答应什么,只是轻巧地转移话题,“今晚有什么好吃的?我和王爷都饿了。”
赵妈妈这才注意到旁边的皇甫潇,不禁吓了一大跳,连忙放开公主的手,上前行礼,“奴婢参见王爷,王爷万福金安。”
“赵妈妈请起。”皇甫潇对她很客气,“先扶公主去更衣吧,然后到锦绣阁用膳。”他不便进入公主下榻的正院,吩咐了一句,便转身离开。
第三十章 流言
皇甫潇急着赶过来救人,一路快马疾驰,自是不曾带着换洗衣物。他便先去了锦绣阁,在丫鬟的服侍下净面净手,然后坐下喝茶。身上的里衣、中衣被汗水浸过,感觉有些不舒服,但是没有换的,也只好忍着。他身形高大,不是随便拿件衣裳来就能穿得上的。
倚着锦垫,他歪在榻上,一边喝茶一边想着这几天的事qíng。如明月所说,那些人都已经把手脚做到她面前去了,说明真是狗急跳墙了。最近朝中大事不多,一是皇上选了后妃,二是皇甫潇与神鹰汗国的明月公主定了亲,三就是江南总督楚耀坤落马,涉案人员全部被押解进京,引起朝野震动。
楚耀坤的出身并不显赫,偃州楚氏耕读传家,百年来各房子弟皆屡试不第,到楚耀坤这儿却平地一声雷,竟然中了榜眼,顿时举族欢庆,更破例奉他做了族长。楚耀坤目光犀利,几次朝中动dàng,他都站对了位置跟对了人,于是仕途顺遂,青云直上,不到二十年便官至江南总督。那是大燕财税三分之一的重地,肥得流油,多少人乌眼jī似的盯着,当初皇甫潇同意让楚耀坤上任,就是看中他聪明睿智,不党不朋,有风骨,又不迂腐,没想到,这样一个君子最后还是栽倒在那个花花之地。
现在楚耀坤被夺职罢官,跟着倒下的有一大串官员,空出的实缺甚多,一时间,燕京城里到处都是奔走打点的官员,朝中已经吵得乌烟瘴气,都想把自己人安cha过去。皇甫潇和赵昶都不动声色,只把重点放在楚耀坤的案子里。双方都做出姿态,屡次催促刑部、大理寺等有司衙门,务必尽快查个水落石出。
本来朝中局势就复杂,现在公主这边又有人几次三番找麻烦,目的很明显,一是破坏他和公主的婚事,二是让他顾此失彼,若是有一件事想不周全,就会让对方占了便宜。
想着公主遇到的麻烦,他心里有些微的歉然,更多的却是悸动,脑海中浮现出公主骑在马上,手握银枪,一步一杀人,却面不改色,言笑晏晏的模样。这个来自异国的尊贵少女果然没让他失望,他需要一个面对重重危险却毫不畏惧的妻子,信赖自己,敢于反击,让他不再有后顾之忧。
他的思绪转动得很快,刚刚喝了一盏茶,就有一个丫鬟和公主身边的大丫鬟宝音抱着一摞衣物走进来,恭敬地说:“王爷,公主叫我们给王爷送来新做的衣裳,请王爷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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