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雪海_亦舒【完结】(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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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冰雪聪明,看出我在想什么,于是解嘲地说:“……不知还能吃多久……”又自觉话说得太严重,住了嘴,有点凄惶。

    我立刻觉得这是我的过失,她应当有权利吃,关我什么事呢?是我的目光令她不安。

    我按住她的手,“对不起,你吃呀。”

    她笑了,一双眼眯成线一般,媚惑得惊人。

    赵世伯说得对,她不是一个美女,但她比美女更难抗拒,因许多美女心灵一片空白,她太有味道。

    我为掩饰心中的向往,把餐巾一丢,搭讪地看手表。

    “还有十分钟。”香雪海说。

    我说:“赶时间上班真苦恼。”

    她把最后一件龙虾ròu送进嘴巴里。

    “但这种苦恼不是免费的。”她叫杯黑咖啡。

    我无端端地心猿意马起来,“你的名字……太美的名字。”我用手托着头。

    也许是对着光太久,也许是吃得过饱,我有点jīng神恍惚,巴不得下午请假到香家的泳池边去睡中觉。

    “叮-这个名字才好听。”香雪海提醒我。

    我定一定神,“是的,叮-,多么卡通化一一做人有时候也像做卡通。”

    香雪海抬高jīng致的下巴思索一下,“不,做人像做戏,不像卡通,卡通的人生太美满,卡通属神话科。”

    “可是现在那种科幻卡通也充满悲欢离合爱qíng死亡。”

    “是吗?”她诧异,随即叹息一声,“我是老一脱的人物,早落伍了,我还以为卡通是仙履奇缘,小鹿斑比。”

    “呵不不,早不是了。”我说。

    她牵牵嘴角,“然而像我这样的一个人,与社会脱节是没有损失的。”

    我又看看腕表,“我要走了。”

    她笑一笑,像是在说:难道我不是你的老板?

    我于是说:“我的老板是赵三,赵三的老板才是你。”

    “再见。”她说。

    回到公司,我才开始面对现实,翻开日历,每天上午都要开会,不是我送上门,就是别人找上还下意识地挂念着一张张合同,一叠叠文件。

    赵三本来是这一行出色的人材,现在他拿得起放得下,什么都不理,一切jiāo予我替他经营,他出家享福去了。

    我把目标放在收支相等一栏上头,做生意能够不亏本就已经上上大吉,想来赵三也不会指望我同伊发财。

    女秘书坐在我房中足足三个小时,不停地速记信件及糙拟合同。

    太阳下山的时候赵三推门进来。

    “大雄,你还在做?”他诧异,他示意女秘书出去,“你如此用功gān什么?别忘记明天之后还有后天。”

    我伏在桌子上。

    “以前我也像你这样,因为没有jīng神寄托的缘故,咦,叮-呢?把叮-找来,咱们一起吃饭。雅芝这一阵子qíng绪低落,我正想找几个朋友陪陪她。”

    我笑,“恐怕我们不会是太好的陪客呢。”相信叮当不愿意出来,况且她正生我气。

    我顺手拨电话,叮-没出去,她说:“我正等你呢。”

    “赵三请我们吃饭。”

    “不,你马上来。”

    “什么事?”我讶异,“又要我听教训?”

    “有话要同你说。”

    我向赵三耸耸肩,摊摊手,表示无奈。

    赵三说:“这一阵子盯得好紧啊。”

    我掩住话筒,“我也不知为什么,以前她不是这样的。”

    叮-问:“在说我什么闲话?”

    “我马上来,你在家等我。”

    她满意了,“替我问候赵三。”

    我挂上电话,赵三凝视我,我浑身不自在。

    他问:“你与叮-都不喜欢雅芝吧?”

    我掩饰,“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喜欢她,嗯?况且只要你自己快乐,你还管旁人作甚?”

    “我希望你们能够接受她。”赵三嚷。

    我拍拍赵三的肩膀,“你也得给我们一点时间呀。”

    他听了我虚伪的语言,得到安慰。

    我内疚地取过外套,搭讪地说:“我走了。”

    赵三与我一起离开写字楼,我没想到孙雅芝开着车子在楼下等他。

    孙雅芝穿着孝服,看上去特别清慡,jīng致的五官楚楚动人,我心软,走向前去打招呼。

    她见是我,充满希望地说:“大雄,是不是一起?”

    “我先回家淋个浴。”我笑,“赵三使我如使奴隶,累死我。”

    孙雅芝在愁眉百结当儿笑出来。

    赵三答:“你听他的,他是我的拍档,又不是我的伙计。”

    孙雅芝说:“大雄,我们在羽厅,换了衣服来好不好?你们反正也要吃东西。”

    我默默地点头。

    我赶到叮-处,按铃,没人应,取出锁匙开门进公寓,发觉人去楼空。

    这叮-,毕竟不失艺术家本色,留张字条说:“出版商找我有要事,请自冰箱取三文治充饥,我很快回来。”

    真是的,十万火急地把我bī了回来,她自己倒出去应酬,官兵的火说放就放,百姓点灯可就得申请批准。

    我倒在沙发上喝啤酒。

    电话铃响,我去接听。

    那边问道:“凌叮-小姐在不在?”

    “她不在。”我没好气地说,“请问哪一位?”

    那边一怔,“你是谁?”

    “凌小姐的男佣人。”我说。

    “大雄,是你吗?越来越风趣了。”是赵三,“等你呢,快点来。”

    我饥肠辘辘,又寂寞又不甘心,于是受不起引诱说:“好,替我叫一客龙虾牛柳,三成熟,我立刻到。”

    我嘟哝着“叮-你怪不得我”,赶到羽厅。

    侍者刚端上牛柳,我吸一口气,香进肺里,抬起头,看到香雪海灼灼之目光。

    她笑容可掬,“我是无处不在的上主。”

    香雪海依规矩捧着水晶杯在喝酒。

    我并不觉意外,这一阵子她与赵三走得很近,我只是惋惜地说:“别喝太多,伤身子。”

    她一怔,抬起头一饮而尽,“嘿,伤身子。”

    我一本正经地说:“喝到某一个程度,不喝就不行了,酒是有瘾的,不信你问古龙。”

    孙雅芝刚自化妆间出来,“古龙吗?去年我差点拍他原著的电视剧。”

    我注视香雪海,不过她是不会喝醉的,她控制得很好。

    孙雅芝的面孔打扮得七彩,头发上金光闪闪,耳畔却别着一朵白花,我觉得她非驴非马,集全球的坏趣味于一身,懒得评论,难得的是赵三视若无睹,悠然自得,我真佩服他。

    孙雅芝没有提及与母亲往美国医病的过程,赵三一整晚握住她的手。

    赵三与他的qíng人喁喁细语,朋友根本无cha嘴机会,我向香雪海呶呶嘴。

    “我们海旁去走走。”我说。

    叮-立时三刻不会回家,我知道她的习惯。

第五章

    我与香雪海站在堤边看香港夜景。

    我说:“很久没享受新鲜空气,我是个不折不扣的城市人,人越挤越有安全感一一你呢?”

    她不响。

    我问:“有心事?”

    她仍然不出声。

    隔很久,她说:“我喝醉了。”

    真正饮醉的人可不这么说,“我送你回去。”

    “不用,司机在等我。”她说。

    我点点头。

    她转头问我,“这么多机会,你从来不约会我。”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令我愕住。

    “你不认为一日之内碰见我三次是偶然的事吧?”

    我吞一口唾沫。

    司机替香雪海拉开车门,她坐进去,司机推上车门,她黑纱裙子有一角夹在白色的车门外,颜色对比,非常碍眼,不知怎地,司机竟没有发觉。

    那一角黑纱就像只蝴蝶,在风中颤抖,车子开走了,黑蝴蝶尚在我心中。

    我径自回叮-的公寓。

    她还没有回来。

    我躺在她露台的绳chuáng上,看满天星斗。

    我小心翼翼,不敢思想,数一只小羊两只小羊,睡着了。

    梦见香雪海剪掉一头长发,然而短发并不适合她,她坐在我对面,不说什么,我反反复复思考她那一句话:是偶然的吗?是偶然的吗?

    “一一大雄,大雄。”有人推我唤我。

    我呻吟一声,睁开眼来,是叮。

    “你回来了?”

    “对不起,大雄,实在是有要紧事出去谈,你久等了?”叮-声音中充满歉意,“吃过东西没有?”

    “吃了吃了。”我托住头。

    “你看上去好憔悴,公司里忙得很?”叮-乱安抚我,表示对一切关心,她以为我一直在公寓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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