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雪海_亦舒【完结】(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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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给我一瓶啤酒。”我自绳chuáng上滚下来。

    当然不是偶然的,傻瓜才会问她gān吗要到我出没的地方去等我。

    “我是应广益出版社的邀请出去谈条件的。”

    我抬起头看见叮-满脸的兴奋,不置可否。

    “这件事我要同你商量。”

    “说吧。”我说。

    “广益的人知道我认识赵三,赵三最近为孙雅芝闹得满城风雨,他们叫我写这个故事,还有,原著可以改成电视剧,你说怎么样?”

    我抬起眼眉毛,“你的意思是说:你没有当场一口拒绝?”

    叮-知道不对劲,便补一句:“当然,书中人名一律虚构一一”

    “虚构?”我厉声喝问,“可是你自己知道这是影she他人私生活的题材,是不是,你有多少个朋友可供你出卖?卖得什么好价钱?够不够你到瑞士去度晚年?不错每个人都有个价钱,你也卖得太便宜了!还跟我商量?”

    叮-不敢作声。

    “你还不够红?我保证港九每间理发店里都有你的大作,还不心足?一个人的才学能够去到哪里。自己应当明白,写完赵三的故事,你会获得诺贝尔奖?这种无耻的事你竟然还拿出来同我商量?”

    叮-被我骂得泪如雨下,大声说:“关大雄,我不要再见到你的面。”

    我冷笑,“我走不要紧,你这本书一写,你的人格就完蛋,你仔细想想去,凌叮-,你的地位得来不易,别受人利用,别忘记十年前拿着原稿沿门兜售的苦况,现在有点名气,要好好珍惜,别自尊自大。”

    “滚,滚!”叮-把一只花瓶朝我掷过来。

    我叹口气离开她的家。

    明天还要上班哪,已经半夜两点多。

    叮-这一阵xingqíng大变,令我非常纳闷,她已经在巅峰,还要爬到什么地方去?为什么要这样急急地引人注意,我不明白。

    多年来我们为小故争吵不胜其数,但为原则,这是第一次。

    写一本书揭朋友的底!

    真是亏她写得出来。

    我心安理得,如果她真的够胆写这本书,为了正义,为了朋友,我都会跟她闹翻。

    第二天早上我依习惯匆匆赶到文英酒店吃早餐,男侍应给我先端来热腾腾的黑咖啡,人类是习惯的奴隶,日常生活我不喜冒险,必须有熟悉固定的地盘出入,然后才可以安心在事业上大大地下一注。

    我怅惘地想:要我离开叮-,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我是那种一只牌子洗头水用十五年的人。

    我咬着松脆的吐司。

    “——三餐都在外头吃?啧啧啧。”

    我愕住。

    香雪海。

    这么早她就出来了。我抬起头,她已经坐在我对面,双眼在早上有种烟雨朦胧之态,这样的女人为我早起,单是这一点已经是重拳出击,叫我崩溃。

    我在喉咙里咳嗽一声。

    她耸耸肩,叫咖啡。

    香雪海的长发编成一条妈祖式的辫子,穿件黑色宽身T恤,一条黑色长裤,益发衬得她肤光如雪,然而我老是嫌她太苍白。

    邻座的男宾们纷纷投来目光,像香雪海这样的女人,属于黑夜,不应在日间出现。

    她仿佛忘记昨天说过的话,仍然大方可亲,宛若偶然遇见我。

    是偶然的吗?不不,当然不。

    我没头没脑地说:“昨夜我做梦,看见你剪短头发。”

    “是吗?还好看吗?”

    “不好,还是长发适合你。”

    她说:“小时候在修道院念书,那些外国嬷嬷不耐烦替我们洗头梳头,一律都剪短发,我发过誓,待我离开那里,我不再剪头发。”她微笑。

    “没想到你童年生活如此不如意。”

    她牵牵嘴角,不答。

    “我愿意听你细说,只可惜我们永远只在吃食店碰头,如果你有时间的话,为什么不出来好好地谈一天?”

    她笑,“多谢你的邀请,我会考虑。”

    女人都一模一样,不停地引诱规矩的男人,等好男人为她变坏男人的时候,她又改变主意。

    我老实不客气地说,“你这样子盯着我,是为什么?”

    “为了你朝气蓬勃的生命感,我从未见过心志这么健康的男人。”香雪海笑盈盈地说。

    我一怔,立刻诙谐地折起手臂,表演臂肌,“是为这个?每个三角码头的苦力都具备这样的条件。”

    香雪海笑得前仰后合。

    她丰满的身材随着她的笑声颤动。

    我叹口气,这样的女人,能够吸引十六至六十岁的男人,为何偏偏选中我?

    她从不刻意修饰自己,我保证,如果她肯略事化妆,看上去会更xing感更美艳。

    她的出现如在我早餐餐单上加一杯白兰地,还没喝,一嗅我先晕了半截,况且我昨夜睡眠不足,此时更加头昏脑涨,不辨东南西北。

    完了,我的一日就此宣告完结。

    “你的面色很差,为什么?”香雪海问。

    我召侍者结账,“为了一本书,一言难尽。”

    她知qíng识趣,不再问下去。

    “再见。”我说。

    中午我到第一会所,故意坐在一张惹人注目的桌子上,随时期待她的出现。

    中饭吃了足足九十分钟,不过这个谜样的女人始终没有现身——

    你要她来,她偏偏不来,我应该早已猜到。

    虽然如此,心中仍有无限怅惘。

    她的心理战术是成功的,如此神出鬼没地迷惑我,令我无暇再为别的事cao心。

    她成功了。

    每一角黑色的衣裤都令我抬起头看看是不是她。

    九十分钟后我紧张过度,付帐回办公室。

    下班时正huáng昏,不少车子亮起车尾灯。

    我告诉自己:不要紧,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她会再出现。

    原来我应该担心叮-与我是否会平安和解,但不知怎地,我却被香雪海的倩影占据绝大篇幅。

    半夜我打电话给叮。

    我想说:千万不要写那本书,那种奴才文章,文章中最下三滥的影she小说可写不得。

    但是她一听见我的声音,马上截断不听。

    我很灰心,随她去吧,多年来我爱她,是为她的豪慡磊落,如今她转了xing,我的爱落了单,她不再是我知道的叮。

    事实上,写影she小说,出卖朋友的人,怎配用“叮当”这么可爱的名字?

    又一天。

    我下意识地等待香雪海随时出现。

    满街满巷的花衣服,我看不见黑蝴蝶。

    心焦,难言的寂寞,失望。

    如果一切如她所说,为什么忽冷忽热?若隐若现?

    如果一切如她所说,我等她不断出现,有什么后果?

    我战栗,不敢想下去。

    一连三天,她没有影踪。

    我开始觉得她不过在开我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心中又沮丧又有点安乐。

    也好,人都是经不起考验的,我还是专心一致的求叮-宽恕吧。

    这三天拖得比三世纪还长。

    赵三仍然不停地要求我参加他为孙雅芝所举行的盛宴,同时向我报告“好”消息:“叮-要为我们写一本书。”

    “她真的那么说?”我问,“什么时候?”

    “昨天。”

    我还没有跟叮-联络上。

    “快快拒绝。”我忠告道。

    “不,我觉得这本书可以增长我们两人的感qíng,同时也可以让反对我们的人了解我们的qíng况,你说不是吗?”

    我啼笑皆非,“这本书会使你们看上去像jian夫yín妇。”

    “大雄,我对叮-有信心,我看过她的小说,雅芝说她的作品有品味,够细致,我已决定让她采用我们的真姓名。”

    “你会后悔的。”

    “她现在天天来作资料搜集,预料第一章将在秋季完成。”

    疯狂的世界,我以手覆额,到底为了什么?表演yù抑或是出风头?

    赵三继续说下去,“这本书将会成为一部史诗,自我父亲发迹的秘密开始写,一直到我与雅芝结婚为止。”

    我问:“你与雅芝打算结婚?”

    “当然,这本书将有五百页厚一一”

    “赵三,一本书的好坏,不是以其页来断定的。”

    他不理睬我,“届时我们会以雅芝作封面吸引读者,初步计划已全部与出版社议定,大雄,恭喜我们,叮-会一举成名。”

    “待赵老爷将你们告将官里去的时候,你们都会一朝成名,无人不晓。”

    “他控告我们?那更会刺激销路。”赵三说。

    此刻我有点原谅叮-,原来幕后主持人是赵三,叮-获得事主支持,自然不觉有错。

    “他仍是你父亲,你别令他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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