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雪海_亦舒【完结】(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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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喃喃地说:“香雪海。”拍一下大腿,“如果她是个美女,我可以原谅这一切。”

    赵三说:“她与叮-完全两样,叮-是全光明面的,似朝曦,她却属于黑夜,透不出一丝亮光。”

    我啼笑皆非地看着他说:“赵三,你是个坏透的诗人。”

    “下个星期我要去同她开会,每次都不欢而散。”

    “对了,我有一个要求。”

    “你对我有要求?”赵三大感诧异。

    “是,下星期与香氏的会议,带我同去。”

    “不行,机密会议,如何可同外人前往?”

    我冷笑。

    “当初叫你加入我们组织,你又不肯。”

    我冷笑得更大声,“自然,追不到叮-,巴不得有杀一杀qíng敌威风的机会,现在可得意了?”

    “你这个小人,”他微笑,“你以为我会受你激将之威胁?”

    我摊摊手,“帮个忙。”

    “大雄,那女人隐隐透出无限诡秘,我老觉得接近她便浑身不舒服,你收一收你那好奇心,不去也罢。”

    “不,我一定要看清楚她的相貌。”我非常固执。

    赵三说:“那么下星期三,我在这里等你,你权充我的私人秘书。”

    “荣幸之至。”

    我目的已达,起身道别。

    叮-,叮-去观卡通片了。

    赵三会容忍他的女人去看动画片与学蜡染吗?叮-并不适合他,享受是有尽头的,我一样有能力使叮唱的生活舒服,她既然没有更严重的虚荣心,何必跟赵三?

    叮-是个冰雪聪明的女郎。

    我们约好在大酒店咖啡店等。

    伊准时晃动着风姿的“马尾巴”来了,穿沙龙布的裤子,腰系印第安银束带,摩登如一幅新派画。

    我替她叫一杯矿泉水。

    “如何?戏可jīng彩?”

    “太jīng彩了,”她拍拍胸口压惊,“我从没看过那么好的戏。”

    我扬起一道眉,“卡通片?”

    “叫《银河铁道九九九》,这部戏足可看三次。其中有一段叙说未来世界的人已炼得金刚不坏之身,突破死亡之门,但是却活在无qíng无yù、冰冷的世界里,他们反而向往过去脆弱的躯体,留恋不已。大雄,真令人震惊,你想想,这暗示些什么?”

    我微笑,“一一人们付出昂贵的代价,换取他们的理想,成功以后,随着而来的是失去自我,无限的寂寞。”

    “呵,太棒了。”叮-睁大眼睛。

    “老天真,为这么肤浅的信息而兴奋。”

    “肤浅?嘿。”她很气。

    我拉拉她的马尾巴,“这种似是而非的哲理,这么容易便欺骗了你那敏感的心。”

    她一怔,“咬文嚼字。”

    “我刚见过赵三,同他学的。”我凝视她。

    叮-果然马上护着赵三,“他是好人。”

    我点点头,“所以才怕他构成威胁,如果他是坏人,我怕什么?”

    “关大雄,你也懂得怕?”叮-哈哈大笑。

    我瞪她,真乐,女人最高兴的时候,恐怕就是知道男人怕失去她的时候。

    “你去找赵三gān什么?”

    “跟他去见香雪海。”

    “呵,原来如此。”她点点头,“黑衣女叫香雪海。”

    “纯粹好奇心。”

    “省省吧,越描越黑。”

    我说:“你也知道得很清楚,我不可能再爱第二个女人。”

    “你这么说,大雄,我很感动,可是你知道我这个人,我绝不会为感qíng要死要活,你是自由的。”

    “他妈的。”我骂,“我同你jiāo心,你却嫌腥气。”

    她仰起脸笑。

    我们结帐,在街上散步,叮-忽然说——

    “香雪海这个女儿,是香企国跟一个女人在外国所生。那年香企国已经五十岁。”

    我怔住,“什么,你怎么知道的?”

    她耸耸肩膀,“为满足男友的好奇心,四处打听。”

    我喜悦,“再说下去。”

    “香雪海一直住在苏黎世,不与他们本家的人来往。”

    我说:“赵世伯也这么说。”

    “她三十二岁那年,香企国去世,将香港给她。”

    “一一香港?”

    “也不算夸张了,此地有什么事业背后没有香氏?人家一向处在幕后,不喜出风头而已。”

    “那么说,她今年约三十三四岁。”我顿一顿,“结过婚没有?”

    “没有,查不到资料。”

    真没想到叮-知道得比赵世伯还多。

    “如今香氏可以改变作风,耀武扬威了。”我说。

    叮-摇摇头,“不,香雪海回来已有一两年,她并不喜招摇,你连碰她三次钉于,纯属巧合。”

    “真的?”我不置信。

    “有时候是你自己送上门去的,”叮-呼出一口气,“像硬让赵三带你出席会议——祸福无门,唯人自招。”

    “没有这样严重吧。”

    叮-不语。

    “她是否非常非常有钱?”我问。

    “那是不用说了,赵三以前说过一句话,那是:要上班工作的人,全部不算得有钱。还在挣,当然是不够,到够了,自然不再赚。”

    “也许有人像你,叮-,少少也认为足够?”

    叮-微笑,“我是一个难能可贵的例外。”

    “咄!从没有听过一个人如此赞美自己,文人的通病。”

    叮-说:“你应该知道我从不与其他文人来往。”

    “文人相轻。”

    我同她抬杠是抬定了。

    有福气便抬一辈子。

    见香雪海的日子愈近,我便愈兴奋,明知她也不过是一个女人,两只眼睛,一管鼻子,一张嘴巴,但是却还是止不住地投入。

    会议时间九点半。

    这说明她是一个能够早起的女人。

    赵三说这例会三个月一次,商讨些行政策略,有关航业统战行动必须一致,是以行家与行家事前必须有默契。

    我是他的秘书,并无发言机会。

    到达会议室,我立即明白赵世伯的意思。

    屋子全部窗都被封密,以人造光线代替。

    现在一般的办公室流行以盆栽花卉装饰,这里却什么都没有,只备一张宽大的桃木桌子与相配的十二张椅子,除此之外,只余必须的纸笔烟灰缸等杂物。

    一件装饰品都无。

    墙壁上连画都没有。

    多么诡异的办公室。有人把写字楼装修得似温室,也有人全套粉红,看上去像厕所洁具,口味各有不同,无可厚非。但这一间,坐久了就浑身不舒服,说简陋呢,家私明明名贵非凡,但却像处处告诉人:此非久留之地,故此一切从简。

    不到十分钟,各路大亨纷纷驾到,分头坐下,留下首席,看来香雪海是今天的主角。

    九时三十五分,全体人马到齐,独欠这个神秘的女子。

    我很替在座诸君叫屈,全部年近古稀、身家过亿,有福不享,早早跑来巴巴地等待一个刁钻古怪的女人向他们发言。

    我把脑袋晃了两晃。正在这个时候,大门一响,一个女子踏步进来。

    我立时提起jīng神,发动眼部全体神经细胞,尽qíng吸收。

    她是一个年轻的女子,中等均匀的身材,颇见苗条,一身黑衣,不戴首饰,赵世伯可说得对,她长得并不漂亮,平凡的典型的东方面孔,平扁的五官,但是……。

    但是赵世伯忘记提及她的眼睛,她的一双妙目不但晶光四she,而且蕴含着说不清的复杂感qíng,在短短数十秒内便看出yīn晴不定。这样的眼睛衬在一张普通的面孔上、更显得突出。

    我呆视她。

    她的目光一扫会场,在主席位上坐下来。

    不知为什么,她的黑发是湿的,更衬得皮肤有一种yīn沉沉的白腻。她没有化妆,面孔与嘴唇都没有血色。

    香雪海开口:“会议宣告开始,有话请说。”

    声音也并不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几乎每个发音正常的女人都有这样的声音一一甚至不是难听,沙哑喉咙有时候更见xing格。

    我大大的失望。

    几次三番刁难我的女人,竟如此不起眼。

    蛮以为她长得不美不打紧,至少要野xing难驯,穿着皮衣皮裤进会场来,随时取出长鞭,响亮地在我们头顶“啪”的一声掠过。

    我舒一口气,反高兴。

    在座的大亨老翁们纷纷发言,我打算再坐十分钟便借故告退,刚预备打呵欠,忽然见到大门推开,进来一个年轻小伙子,他对在座诸人视若无睹,提着工具箱走到主席位旁,打开工具箱,取出一方白布,围在主席身上,大伙愕然而视,不知发生什么事,而那小子提起梳子与剪刀,竟然全神贯注地替香雪海修起头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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