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图_亦舒【完结】(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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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过了,没有作品,不能怪任何人任何事。”

    檀中恕坐下来,勤勤斟一杯热茶给他,看牢他。

    过一会儿她问:“你不再生气?”

    檀中恕完全拿她没有办法,少女的思cháo犹如天马行空,去到哪里是哪里,早已忘记三十分钟之前发生的事,她此刻的注意力又移到别处去。

    她问檀中恕,“你找我有事?”

    “你说得对,你有权去见任何人。”

    “对不起,”勤勤说,“下次我会约朋友出来见面,到人家公寓去,的确不对。”

    “我不是说他不是正人君子。”

    “这是题外话,单身女子的确不适宜跑到男人家去。”

    两个人都消了气。

    他仿佛就为这么一件小事而来,勤勤一颗心吊在半空。

    “很快我们要筹备在本市开展览会。”

    勤勤松口气。

    他却说:“狮子搏兔,必用全力。”

    勤勤不敢待慢,“是。”

    过一日她回家探望母亲,看到走廊里放着一张画。

    拆开一看,认得是杨光的作品。

    勤勤问王妈:“谁拿来的?”

    “杨先生本人,说送给你的。”

    勤勤凝神欣赏。

    王妈问:“你们画的到底是什么呀?”

    “且别管,最近在股市有没有收获?”

    王妈得意起来,“怎么没有,不管牛熊市,我都是长胜将军。”

    哗,真是每个人闯dàng江湖都有一套,切莫小视他人。

    勤勤到了不过一刻钟,电话铃却响个不停,她纳罕不已。

    “都是找谁的?”

    “找太太呀。”

    “谁找她?从前一个月也没人找她一次,哪来的朋友?”

    “此时不同往日了。”

    “怎么个说法?”

    “她此刻是文勤勤的令堂,文勤勤是国际闻名的画家。”

    勤勤无话可说,这些势利的人都换了眼镜了,动作快捷,不在话下。

    “母亲现在哪里,每次回来都看不见她,应酬这么忙。”

    王妈没有回答,她去接电话。

    勤勤叹口气,取起杨光的画,刚想走,文太太回来了。

    她握住勤勤的手,“吃了饭才走。”

    勤勤又放下画,陪母亲进房间去更衣。文太太穿着一双白色露趾半跟白鞋,看得出是新买的,勤勤很宽慰,一切辛苦都是值得的。

    家里边好像又有点父亲在生全盛时代的热闹了。

    勤勤很享受这种感慨,她也学父亲的样子,烦恼决不带回家,只是陪母亲说说笑笑。

    “找人来把房子漆一漆。”

    “你珉表姐做的是室内装修,她有现成的人手。”

    “那么过了回南天动工吧。”

    “珉珉说真想见见你,找我来约你,下星期行不行?”

    “我们要在本市办画展,吃茶看戏恐怕要押后一阵子。”

    “你生他们气?”

    “气?我不气,寒天饮冻水,滴滴在心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夫子都不赞成的事,我才不gān。父亲在生的时候,怎么样照顾他们,父亲一别转头,他们就浇冷水践踏我们,我不要与他们在一起,哈哈哈哈哈,统共没有这种必要,我不是不会戴面具做戏,他们还没有资格看。”

    文太太看着勤勤,吃了一惊,“我一直不知你讨厌他们。”

    勤勤微笑,“讨厌人也讲资格的哩,否则徒惹笑话。”

    “你骄傲了,勤勤。”

    勤勤趋向前去说:“妈妈,胜利而不骄傲,胜来为何?”

    “你父亲不会喜欢。”

    “他会的,”勤勤坚持,“我是他女儿,我知道。”

    “你爸爸总是饶恕又饶恕,浑忘一切不愉快的事。”

    勤勤不再与母亲辩说,夹起杨光的画回新寓去。

    她把画放在工作室,可以常常看见。

    檀氏画廊并无食言,决定要把文勤勤捧出来。

    纽约那一系列的素描被印成各种尺寸的月份牌,售价昂贵,收入全部捐慈善用途,让政府机关行政人员出来致谢,勤勤锋头一时无两。

    张怀德笑着举起报纸,“一张漂亮的面孔的确有帮助。”

    勤勤翻着印刷jīng美的日历本子,“作品呢,作品如何?”

    在本市展出的作品,仍然是勤勤的那批画,没有新作。

    布置会场的时候,勤勤前去参观。

    张怀德正与工作人员说:“这一张不对了,框子不一样,亦无签名。”

    工作人员说:“我们到文小姐家去取画,这张夹在其中。”

    勤勤走过去一看,原来是杨光送给她的那张画。

    张怀德问:“勤勤,是你的新作?”

    勤勤说:“挂在这位置很好。”这张画比其他画更有展出资格。

    张怀德吩咐:“去换一个画框。”

    勤勤靠在栏杆上,张怀德马上叫人端椅子,勤勤十分不安。

    父亲不会喜欢,她想。

    父亲平生最不喜空架子。

    场馆门外有几句人声,张怀德出去查看,回来说:“勤勤你可认识瞿德霖这个人,抑或由我代为打发。”

    “是我认识他。”

    “有没有必要见他?”

    勤勤呆住,她从来没有考虑过这样的问题。

    “你在上人在下,你在明人在暗,你一言一动,势必被夸大后传遍小圈子,有没有必要作出这种牺牲,你想清楚。”

    竟说得这样严肃,勤勤不知讲什么才好,只是发呆。

    张怀德笑,“当心他将来接受访问,绘形绘色描述你小时窘态。”

    过半晌勤勤说:“人家已经来了。”

    张怀德说:“这是你的选择。”

    勤勤出去迎瞿德霖进会场。

    “瞿伯伯叫你久等了。”

    瞿某脸上却没有丝毫不快,但一看就知道是有求而来。

    “令堂说你在此地,我有点事共你商量,便赶来见你。”

    “瞿伯伯尽管说。”

    “敝号扩张营业,想请你剪彩。”

    原来只是这样,勤勤笑出来,“恭喜恭喜,我一定到。”

    “届时我送帖子来。”

    勤勤把他送出去。

    她转头与张怀德说起这件事。

    谁知张怀德倒抽一口冷气,“你什么,你答应他什么?”

    勤勤心中有气,从头到尾,她自问已经作出最大让步,可是他们总觉得她每一个决定每一个动作都是错误的,这种态度对她的自尊及自信有极大的打击。

    “你不能到处走动胡乱做滥好人,你难道看不出他利用你?”

    勤勤按捺着说:“我欠他人qíng。”

    “你们可以商量,偿还那样的一个人,相信并不困难。”

    勤勤很生气,“他是一个好人。”

    “这不是题内话。”

    勤勤太息,“用你们的财力物力人力,足可捧红一只黑猩猩,为何选我?”

    张怀德诧异地问:“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你知道吗?”

    张怀德说:“有一天你会知道。”

    “知道什么,我同黑猩猩的分别?”

    “那个我们早已知道,”张怀德生气地说,“你面孔较为漂亮,可惜智力相若。”

    勤勤忽然弯下腰笑,差点儿没笑得流出眼泪来。

    她拂袖而去,撇下会场不顾。

    张怀德撑着腰看着文勤勤的背影直摇头叹息蹬足。

    檀中恕自一个角落走出来。

    “檀先生,你都看见了?”

    檀中恕微笑。

    “直叫人又爱又恨是不是?”

    檀中恕没有置评,他的眼神是复杂的。

    “这都是些小事qíng,将来一定有更大的尴尬挑战我们。”

    檀中恕说:“你且去休息。”

    张怀德取过外套走开,高跟鞋敲在地板上咯咯咯咯远去。

    这个会场是值得回忆的会场,檀中恕本人就在此地开过画展。

    一年三百六十五个日子,它从来没有空档,二十多年来,天天有作品在此展出。

第六章

    然而真正成名的能有几个人。

    他吁出一口气,机缘巧合,现在轮到文勤勤。

    他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这一双不是高跟鞋,他转过头去。

    “怡,”他连忙迎上去,“你怎么走来了,看谁呢?”

    “你看你,大吃一惊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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