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图_亦舒【完结】(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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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时开画展,好让我送几只大花篮去。”

    “瞿怕母,我问你要一样东西,不知方不方便。”

    “尽管说好了,一切不是问题。”她像是巴不得勤勤欠她人qíng似的。

    “我想要檀中恕的旧照片,复印后即把原照还你。”

    “没问题,但不要给老瞿知道,他嘱我扔掉照片,所以勤勤,你也别还我了。”

    “好的。”

    瞿伯母把照片套入纸袋jiāo予她,勤勤觉得收获至大。

    她忙去配了只银相架,把照片放在案头。

    听到张怀德的声音,勤勤迎出去。

    她一进门便笑说:“勤勤,你倒是不食人间烟火。”

    “怎么个说法。”

    “你看,上个月你全然没有开销,一毛钱也没有用过。”

    “是吗,”勤勤趋向前去看银行帐单,“太对不起自己了。”

    但是每一件衣服每一双鞋的单子都已经付清,还有,房租不用她负责,司机女佣一应都是公司派来,勤勤连上街的时间都没有。

    她叹口气,“看我多惨,没有花钱的自由。记得有一次花絮报导,英女皇伊莉莎白二世步进杂货店买了一些糖果,但身边没有零钱,只得赊帐。”

    张怀德笑,“那多好,一下子就晋身贵族。”

    勤勤身边买水果买银相框的现银,还是卖石榴图的款子。

    “你的薪水,都依你嘱咐拨给文太太了。”

    “很好,家母现在的生活很舒适,算是一点弥补。”

    想起该张石榴图,仿佛是大半个世纪之前的事了。

    “展览会就在后天,你的头发要去修一修,还有……”

    如今世道已惯,就差一颗心尚不能悠然,还需假以时日。

    勤勤说:“我让你看一样东西。”

    她到房内取出照相架子。

    张怀德大吃一惊,“你从哪里得来这张照片?”

    “檀先生的旧友一直保存着它,现转送给我。”

    “所以勤勤,我们不放你出去乱亮相,照片满天飞,一点矜贵的意思都没有。”

    “为何要故意制造神秘?我最喜欢看旧照片。”

    “当你发觉他人利用你旧照片生财的时候,你想法便不同。”

    “不会这样严重吧?”

    “把照片给我。”

    “不行”

    “勤勤——”

    “没商量。”

    “那么好好保存它,千万不要流失。”

    檀中恕在本市并不是个名人,勤勤不明张怀德何以紧张,生活低调并非不好,但也不必步步为营,把每个陌生人当作敌人。

    勤勤认为张怀德神经过敏。

    张怀德瞪她一眼,“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要命,腹诽也不行。

    “勤勤,下午别出去,美容院的人来与你装扮。”

    渐渐,她也会变得似檀中恕一样,足不出户,永不露面,靠张怀德做眼睛、耳朵、手足。

    在修头发的时候,文太太找上门来。

    还好,勤勤庆幸,还好他们还给她见母亲的自由。

    母亲带着她的珉表姐以及霞表妹,两女明显地不请自来。

    勤勤希望她有勇气站起来指着她俩的鼻子说:“出去。”

    但是她没有,她既不敢怒,亦不敢言,她站起来客气地招呼她们:“请坐请坐。”这样的涵养的代价肯定是减寿。

    表姐妹穿着最最时髦的短裙子,宽上衣,头发剪得短短的,配大耳环,走在时代尖端,但看到勤勤的排场,也不禁露出艳羡之色。

    勤勤却觉得汗颜,一边招呼客人一边美容实非她的习惯。

    文太太说:“珉珉一定要来看你。”

    她们俩一左一右坐好,从头到脚,检验勤勤,存心找碴似的。

    理发师工作完毕,“后天早上我们再来。”

    勤勤吁出一口气。

    “一下子都不知道怎么把头发拉长,一下这个一下那个,简直开玩笑。”

    “勤勤的头发好像从来没有剪过,不变应变,反而合时。”

    勤勤无言。

    “我们都知道最近你很忙,马不停蹄地开展览。”

    语气这样熟络,完全不像多年没见过面,勤勤糊涂了。

    莫非是她多心,她清楚记得,先几年上门去拜年,只得一个老仆人招呼文家母女,勤勤明明清晰听见书房传出她们姐妹的嬉笑声,但,不出来见客,就是不屑出来。

    大方的人应当把这一切统统忘记,从头开始,但是勤勤就是做不到,她自觉这是她xing格上最大的弱点,把琐事耿耿于怀的人,决不是潇洒的人。

    珉珉一眼看到那张旧照片,她说:“铁芬尼的架子。”

    文太太呷一口茶,“谁的照片,都发了huáng了。”

    珉珉把照片递过去。

    文太太一看是张集体照,“噫,有好几张熟面孔呢。”

    她一把名字读出:“有好几位是我们家常客,勤勤那时你小,怕不记得了。”

    “妈妈,这一位可是熟人?”

    文太太取出远视眼镜,细细查看照片上那指甲大的面孔。

    勤勤有点紧张。

    “好脸熟啊。”

    “只是脸熟?”勤勤笑,“这人是我的老板檀中恕。”

    “就是他?”文太太讶异,“我肯定见过这位檀先生。”

    “是不是在我们家,妈妈,想一想。”

    两位表姐妹见文家母女絮絮话着家常,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有点不耐烦,咳嗽一声。

    文太太歉意地放下照片,“勤勤,陪我们去喝茶吧。”

    “我走不开,有许多准备工夫要做,记者在画廊等我。”

    “那我们去吧。”

    勤勤的表姐妹好不失望。

    勤勤把她们送到门口,一边说“有空来坐”的时候一边在心中骂自己虚伪。

    那天晚上,勤勤接到母亲的电话,“勤勤,我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

    “那张旧照片从何而来?”

    “瞿伯母给我的。”

    “她没有同你说过来龙去脉?”

    “瞿伯伯说他们也只不过是点头之jiāo。”

    “我想不止这样,那是他们不肯在背后说人是非。”

    “啊,有故事可听吗,妈妈,我马上过来。”

    “勤勤,他同你只不过是宾主关系,你不用知道太多。”

    “妈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文太太沉吟片刻,“纯粹是他的私事,与你工作无关。”

    “知多一点,我可以有防范之心,不致吃亏。”

    “他不是那样的人,不过也罢,你过来好了。”

    勤勤飞快地抓了外衣回家,迫不及待,心里一边惭愧,檀中恕待她不薄,她却这样努力想知道他的绯闻。

    人心险恶,可见一斑。

    到了家,她母亲正在整理旧资料。

    父亲一直把这个圈子的大事剪存,每年一本,井井有条。

    勤勤看到母亲手中拿着的一本封面上写着一九六七。

    同勤勤年纪差不多。

    文太太翻到一页,“勤勤,你来看。”

    勤勤趋过去把头条读出来:“画坛宿将齐颖勇去世。”

    文太太问她:“你有没有印象?”

    “这位齐先生是国际闻名的画家,我知道他。”

    文太太点点头,“这些年来在巴黎真正成名的也只有他一人。”

    “他去世的时候已经六十出头了。”

    文太太把记事簿合拢。

    “奇怪,这同檀中恕有什么关系?”

    “勤勤,齐颖勇的寡妇到今天仍然健康。”

    “哗。”那岂非活了近一个世纪。

    “她比齐先生年轻许多。”

    文太太又找出一九六五年的剪贴簿,翻到六月份。

    勤勤看到一张小照,彼时报章尚未采用柯式印刷,模糊不清,看得出是张男女合照,说明是“齐颖勇伉丽。”

    “第二位夫人?”勤勤问。

    “肯定是。”

    勤勤想一想,“六五年迄今……妈妈,这位齐夫人应当同你差不多年纪。”

    “哎。”

    “说下去呀,还有呢?”

    文太太沉吟一会儿,“其实都是些咸丰年的事了。”

    “妈妈,你别卖关子好不好,快快把底牌掀开来。”

    “后来,齐夫人与檀先生做了朋友。”文太太说得十分含蓄。

    勤勤跌坐,“怎么可能,她比他大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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