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色佳_亦舒【完结】(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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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可有应付家人患病的经验?”

    蔷色摇头。

    “我也没有。”

    蔷色忽然说:“我们都需坚qiáng。”

    “是。”

    她伸手过去,他握住她的手。

    蔷色神qíng镇定,外人看去,只觉平常,丝毫不见凄惶失措,也许还会想:这女孩怎地没感qíng。

    可是利君认识她较深,短短数日,她已瘦了一圈,消瘦是耗神的表示。

    蔷色的心qíng像走入一间紧闭密室,无门无窗,明天不应,叫地不灵,只能伏在墙壁上拚命擂-,希望有人听见声响前来打救。

    过两天,她接陈绮罗出院。

    绮罗吩咐:“你回约克郡去吧。”

    “我无论如何不走。”

    绮罗怒道:“你这个孩子好不讨厌,有事自然会叫你回来,你耽在身边,我百忙中边治病边还得照顾你心qíng,那还不累坏我。”

    这是事实。

    利佳上劝她:“未来一年会是很可怕的一段日子,你避开一点也是好的,有我在这里也已经足够,她治病过程难免吃苦,心qíng烦躁无好言语,彼此得罪反而不美,你回去考大学试吧。”

    蔷色只得走开。

    一下飞机,迎接她的是苦风凄雨。

    她放下行李,跑到图书馆去找吕德提不获。

    得到消息是吕家已搬往伦敦。

    她本想借他的肩膀靠着好好哭一场。

    可惜赊借一向不易。

    蔷色失望凄苦到绝点,独自走向公园,一边走一边大声哭,反正不会有人听见,即使有,管它呢。

    半晌,有人与她迎面而过,那人已经走过了头,忽然之间,又打回头,叫住她。

    “嗨你,”他说:“为什么哭,可以帮忙吗?”

    蔷色睁大泪眼,答陌生人曰:“家母重病。”

    “啊,怪不得,你愿意聊一聊吗?”

    蔷色点头。

    那年轻人挑一张长凳,清一清落叶,“坐吧。”

    他同她说的是粤语。

    蔷色看清楚了他,他是一个华人学生,身上穿的黑色医学院制服袍尚未除下。

    “你叫什么名字?”

    他笑嘻嘻答:“叫我耳朵,因为,我有一双好耳朵。”

    蔷色苦笑。

    “你呢,你是谁?”

    “你给我一个名字吧。”

    “叫你花不语。”

    “什么意思?”

    “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已随千秋过。”

    蔷色约莫知道他在吟诗,她那古文诗词根基极差,完全搭不上嘴,惭愧之至。

    “令堂如何?”

    蔷色又呜呜地哭起来。

    那叫耳朵的年轻人软口气,“家母在三年前去世,我至今不敢一人站在空旷地方,我悲苦地思念亡母,并且觉得天下至大惨事,足知道余生都要做一个孤儿。”

    他说得那样真挚动人,蔷色用手帕掩着脸哭得更厉害,不消一会儿,自觉整张脸肿了起来。

    太阳落得早,寒气袭人。

    “公园快关门,我送你回宿舍,如何?”

    蔷色点点头。

    “哪个学院?”

    “我是高中生。”

    “啊,那更应快快回去。”

    “耳朵——”

    “什么事?”

    “谢谢你。”

    “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他是一个xing格诙谐,富同qíng心,能言善辩的男生。

    蔷色想再见他,可是又假设耳朵不会对中学生有兴趣,故只得作罢。

    每天下午七时,她均接到利佳上的电话。

    “绮罗治疗过程良好。”

    “头发如何?”

    “那是我至不关心的一件事。”

    “谁说你呢,她感觉怎样?”

    “无奈。”

    “说我爱她。”

    “她知道。”

    蔷色自图书馆借来许多有关资料阅读。

    她一连几次都没有jiāo功课。

    老师并没有责怪她,只是说:“至影响学生心qíng的是父母的健康,以及恋爱。”

    蔷色答:“我是前者。”泪盈于睫。

    一日,实在过意不去,坐在书桌前写功课,有人敲她房门:“有客来访。”

    她只得走到会客室去。

    一个个子小小,其貌不扬的男生满面笑容地站起来。

    他说:“花不语,你今日好看得多了。”

    “耳朵!”

    “可不就是我。”他笑嘻嘻。

    蔷色腼腆,“什么风把你chuī来。”

    “倒处找你呢,原来贵校华人学生极多,女生共有三十七名。”

    蔷色颇为感动。

    “你母亲怎样?”

    “还好。”

    “我看是吉人天相。”

    这小子就是会讨人欢喜。

    他语气忽然转得温柔,“花不语,即是吝乔色相,你说是不是。”

    蔷色很诧异,咦,可以这样说。

    “让我们出去吃顿饱饭?”

第四章

    席间,蔷色把她的事告诉他。

    耳朵静静听着,啊,花终于说话了。

    蔷色沮丧,“所有倒霉之事,已全部发生在我身上。”

    耳朵给她续上去:“所以以后不会再有不幸之事。”

    “真的?”

    “已经满额。”

    “超额!”

    “对,将来,会一天好似一天。”

    “耳朵,你真是好人。”

    他笑,希望这漂亮的女孩子别只是认定他是好人。

    “你真姓名是什么?”

    “耳朵。”

    蔷色被他逗笑。

    她也可以去查他。

    不过,既然他爱自称耳朵,她又何必去拆穿他。

    结账之际,她抢先付钞。

    他抗议:“喂,怎么可以?”

    蔷色大胆地说:“你是个苦学生吧。”

    “你怎么看出来?”他惊讶。

    蔷色但笑不语。

    他的皮鞋。

    收拾得很gān净,可是鞋底前后都打过掌,由此可知,环境马马虎虎,这一顿饭足够他买双新鞋,怎可叫他付钞。

    会不会伤他自尊心?不会啦,这年头,谁不乐得省一点。

    可是,蔷色的估计错误,那耳朵涨红了脸,压低声音对她说:“对于我的消费,我自有分寸,下次,下次你要再嫌我穷,我与你绝jiāo。”

    蔷色愕住,“不,我需要你的耳朵。”

    “刚才吃了多少?”

    “连小费三十镑。”

    他把钱还她。

    “一人一半。”

    “瞎说!”

    蔷色不敢再与他争。

    耳朵脸色稍霁。

    蔷色一直没有到医学院去查探他真姓名。

    寒假,她忙不迭订飞机票回家。

    顺带问耳朵:“你可要回去?”

    耳朵苦笑:“何不食ròu。”

    蔷色温言说:“你又何用处处讽刺我。”

    耳朵摊摊手,“我筹不到盘川。”

    蔷色伸出手去扭他脸颊,“回来见。”

    她对他竟这样亲昵,叫蔷色对别人动手动脚那是不可思议之事,可是对他又不同,耳朵有否因此窃喜?

    不,他是一个聪明绝顶的人,他知道这种亲昵动作只不过视他如一只可爱的小动物,殆矣。

    “记住,我等看你回来。”

    蔷色笑着点头。

    忽然,他不甘心,又问:“我的真名叫什么?”

    “耳朵。”

    “天下哪有叫耳朵的人。”他闹qíng绪。

    “也是你自己说的。”蔷色讶异。

    耳朵平静下来,女孩的母亲患病,她哪里还有心qíng去调查他的真名。

    他极之温柔地说:“记住,耳朵在等你。”

    蔷色回到家,发觉利佳上已搬来与绮罗同住。

    一开门她先见到绮罗。

    她气色比蔷色想中好得多。

    她与蔷色彼此在阳光下凝视。

    二人都说对方:“瘦多了。”

    利佳上的声音传出来,“蔷色回来了吗?”

    他一出现,吓蔷色一跳。

    他胖许多,满面于思,头发长得要在后脑用一条橡筋扎住,只穿一件旧T恤,看得到手臂、腰身的肌ròu松弛,完全不修边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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