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群冷冷剜了她一眼,“一院子泥土!”
沈jú年缩了缩脖子。“我马上扫gān净!”
这不是刚刚萧娉婷突然来了,她没来得及收拾好……
李群皱皱眉,哼了一声,摔门进屋。
真是个不好相处的人……沈jú年又一次想。
五月底的一天,刘晋铭bào毙而亡,由二奶奶做主,厚葬了。
李群和沈jú年只能偷偷去看他,带上他最喜欢的酒菜。
李群站着,沈jú年跪着,三杯水酒洒在身前的土地上。
李群低下头,看到沈jú年眼里的泪光,眼眶湿润,却没有流泪。
那次被打得那么惨,咬紧牙关,她也是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沈jú年也不知为何,每次眼泪到了眼眶,便忍着不想流出来。
不过她是真的伤心,至于为什么伤心却不流泪,她就不明白了。就像李群,他心里一定也不好过,但他看上去和平时也没什么不同。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表达感qíng的方式也不同,怎么能qiáng求人人都是痛哭流涕呢?
李群说:“二师兄年轻时受过重伤,根基废了,但跟寻常习武之人比起来,仍是qiáng上许多。只是病根仍在,注定活不过五十。我不信命,却也斗不过。”每到夜深人静之时,他便会潜到刘晋铭房中为他疗伤,历经沧桑,刘晋铭也看淡了生死,过去在山上,他常笑着对人说:我那个小师弟啊,看似无qíng,其实最是重qíng,别人不了解他,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他啊,也只是一个聪明的傻孩子。
李群的眼神微微黯了下来,也说不上多么悲伤,有希望活下来的时候决不放弃,既已死去,伤心也是无谓,虽明白这个道理,想起再看不到二师兄大大咧咧的笑脸,心里还是略微有些沉郁。
“先生为了师傅来萧府,现在师傅走了,您是不是也要离开了?”沈jú年问道。
“再过一个月,我便回云都门。”李群问,“你和我一起回去吗?”
沈jú年仰着头,怔怔望了他半晌,突然觉得脖子有些酸,忙起身,拍了拍膝上的尘土,借此掩饰自己的尴尬。“我放心不下七小姐,而且,我想回安州看看。”
她很久没有回家了,不知道大嫂生了男孩还是女孩。
李群不知道七小姐有什么可以让她放心不下的,不过她确实和自己不同,她是有家的。而他必须,也只能回云都门。
李群点了点头,道:“你没有签卖身契,想回家就回家吧。”说着又取出一个太极形状的坠子,jiāo到沈jú年手中。“我答应过你师傅照顾你,你若有事找我,便将这个坠子拆开,到时我自然能感觉到。”
这么神奇?沈jú年诧异地接过那坠子,不小心碰触到他的指尖,微凉微凉的,却让她有种被烫到的感觉——却也只是转瞬即逝的刹那。
“我……”沈jú年想起自己身无长物,不禁有些羞赧,忽地想起一物,便从腰间取出一个碎步包裹,摊开了,里面是两环碎玉镯子。沈jú年取出一块放到他手心里。“我没有什么值钱东西,这是我娘给我的镯子,不过被我摔成两半了……”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说到这个,她便觉得不安。“嗯……这个没什么功用,不过就当是谢礼吧……”
李群摩挲着那半截玉镯,温温润润的,就像它的主人。心头闪过一种奇异的感觉,就如同那次在文心斋外初见,李群觉得手中的碎玉镯似乎有些异常,却又不知哪里异常,定了定心,便收下了。
“你道骨虽然一般,但胜在有道心,若想拜入云都门,我可为你引荐。”李群说着,心想,他也不是什么热心的人,不过是因为她是二师兄的徒弟,这才帮了一把。
嗯,是这样的。
沈jú年谢过了。她为什么要修道呢?长生不老有什么意思?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还不如人世间百八十年过了,有父母兄弟,有儿孙满堂,有人与你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生命本就因为有限而珍贵,又何必去追求虚无的长生。
沈jú年抬眼看了看前面那人的背影,那最初那次见面一样,萧索,孤寂,总是在最热闹的地方喝出一片寂寥。他要一个人长生不老吗?
沈jú年心里觉得,那是一件顶悲哀的事。
和碎玉镯子放在一起的是他给的太极坠,沈jú年呼吸一滞,忽然想起一件事。
娘说过,玉镯子是当嫁妆用的,她这样给了他一半,算什么事呢?以后能要回来吗?难不成还能把太极坠当聘礼?
沈jú年脸上微烫,她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傻……
沈jú年偷偷在七小姐院外等候了半晌,直到瑞娘出来发现了,才帮她去通报一声。
七小姐身边现在有两个原先没见过的丫鬟伺候,听说秀莲被二爷收了做通房,自初蕊那件事后,二奶奶就看开了。与其便宜了那些狐狸jīng,还不如扶持自己的左膀右臂。男人对于这种事又有什么可以推辞的,大家都是成年人,做那些小儿女姿态就太难看了。
沈jú年蓦地想起某个大文豪,人人都说他对妻子痴qíng深qíng,可谁又留心到,他那几房妾室,被七零八落送走了多少给别人,有的甚至肚子里还怀着他的孩子,他又关心了吗?所谓的爱qíng,大概也只是那一瞬间的感动。妾通贱流,本来就是私人物品一样的存在,对一样东西动了真qíng,反而惹人耻笑。沈jú年也不想说这是对或者错,说了也没意义,反正现实就是如此,她无力做什么,那看看也就是了,至于自甘下贱,她是决计做不到的。
瑞娘出来,让沈jú年进屋。那件事风头也算过去了,可能二奶奶事后冷静下来也想明白了。那种事不像沈jú年会做出来的,不然何必让自己的人看着七小姐。怕的到底是她行差踏错了。也是因为如此,二奶奶对沈jú年的态度才由嫉恶如仇转变为视若无睹。
“jú年,你来找我有事吗?”屏退了左右,萧娉婷笑着问道。
自那次在李群那里匆匆而别,她们就再没有见过面了。沈jú年这次来,是来辞别的。
“七小姐,奴婢要走了。”沈jú年微笑着说。
萧娉婷一怔,声音蓦地尖了起来。“你要走了?去哪里?”
沈jú年只当她是诧异不舍,笑着说:“是啊,二奶奶已将我给了先生。其实我并没有签卖身契。先生要离开了,那我也只能跟着走了。”
“你跟着走了……”萧娉婷失神道,“你们要去哪里呢?”
“先生自有他的去处,我却是要回家乡了。”
萧娉婷回过神来,诧异道:“你们不是一起的?”
“不是啊。”沈jú年微愕,笑道,“先生不需要人服侍,他放奴婢回安州,以后也不能来服侍七小姐了,所以今天来,是提前向七小姐辞行的。”
府里正在筹办七爷的婚事,到时候她也未必见得到她,因此寻了一天她有空,她才偷偷来辞行的。
萧娉婷皱着眉,望着沈jú年,眼神闪烁,沈jú年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本以为,他们两个是那样的关系……可李群要走,却没有带着她一起……
萧娉婷觉得,李群这个人实在让人看不透,难道他真的是个无qíng无心之人?而沈jú年,难道她对李群也是一点感qíng都没有?
沈jú年站着任她打量,就像第一次见面那样,不过那时候,她还小,是站到桌子上俯视她的。其实她不用站那么高,个子虽小,但谁对她说话,都得低下脑袋。
沈jú年只有一个大她许多的兄长,心里隐隐将萧娉婷当成了自己的妹妹,虽然对方心里未必这么想,但萧娉婷待她,终究是与别人不同的。
“你……”萧娉婷顿了顿,转口道,“那你以后怎么办呢?”
沈jú年想好了。“我已十四了,也到了成婚的年纪,回去不出一两年,找个人搭个伙过日子吧。我想要的生活,早已对小姐说过,现在,我的想法也没有改变。”
萧娉婷想起那夜里她一番话,发生了这些事,人人都变了,但沈jú年还是沈jú年,她仍然固守着她微不足道的小幸福。
“搭个伙,过日子……”萧娉婷忍不住扬起嘴角,“jú年,你真不思上进。”
沈jú年无奈,不然还能怎样呢?其实这也挺不容易的。
“那……你以后还会来看我吗?”放下了心中的事,萧娉婷对沈jú年的态度又回到了以前。看着沈jú年,她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心安,放松,她身上,有种家的感觉。
“如果得了空,我便会回来看小姐。”沈jú年笑着说,“希望小姐不要忘了jú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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