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重生又是什么?”
“是神经线与电脑线路的结合,再次获得肢体。”
“可能吗?”
“感谢科技,现在可能。”
“那么,”游夫人惊骇他说:“不是变成半人半机器的怪物了吗?”
石丙杰语气仍然温和,“早几百年,有人把外国人也当怪物。”
游太太嗔怪地看石丙杰一眼,“那怎么同。”
曼曼cha咀,“妈妈,我们不说这个,怪乏味的。”
乏味?石丙杰不敢苟同,穷他一生之力,他都不会失却这方面的兴趣,这是他的事业。
游胤馨来打圆场,“丙杰,别理她们,女人哪里懂得男人事业的重要。”
这话里有严重的xing别歧视,应该改成“没有事业的人,那里懂得事业对一些人的重要。”
但是游太太犹自说:“如果有这样一个人向我走来,我吓都吓死,所以呀,丙杰,医生真伟大。”
石丙杰不出声。
曼曼跟着问:“丙杰,你们真的不怕?”
石丙杰忽然相当愤世嫉俗地答:“我比较怕láng心狗肺,反面无qíng,埋没良心,是非不分。”
两位娇纵的女士一听,总算噤声。
第二天石丙杰去探访许弄cháo,特地把改良过的九一一号身躯给她过目。
弄cháo儿轻轻说:“我简直要成为无敌女金刚了。”
“可以这样说,”石丙杰笑,“它的功用过得去,臂力足够举起三百公斤以上的重物,还有,蝴蝶停在你手背上,你也会感应得到。”
“唷,那么说来,有人吻我的手背,我会知道?”
石丙杰笑道:“让我做第一个有此荣幸的人。”
“石医生,你一定会得偿所愿。”
两人笑了一阵子,弄cháo儿qíng绪又比较低落,“恐怕有人从此会对我另眼相看。”
与游氏母女jiāo谈过,石丙杰知道许弄cháo并非过虑,因而说:“你管谁怎么想呢,凡是生活有了转变,一定引起议论纷纷,人的天xing就是喜欢论断别人,即使是结婚离婚这么普通的事,亦有人喷喷称奇,届时你便可以知道,谁是你朋友,谁不是。”
“学校已经来信安慰我,”许弄cháo说:“叫我放心休养,催我尽快复课。”
“你看,我说得对不对。”
许弄cháo笑,“可是学校一向已不得我是具电脑。”
“你的学生不住来电问候,把总机接线生都忙烦了。”
许弄cháo沉吟半晌,才问:“有没有一位高瘦的年轻人来过?”
石丙杰冷笑一声,“我知道你说谁,那个人,不适合做你的朋友。”石丙杰把真相告诉她。
许弄cháo垂下眼。
石丙杰劝道:“不值得为这人流泪。”
护士过去想为她拭泪。
“医生,”看护抬头,“她无泪。”
石丙杰吓一跳,莫非是他的手术出了差池?
话还没说完,弄cháo儿豆大的泪珠已经滚下来。
石丙杰叹道:“如果泪腺没接妥,反而好,一生做个不哭的人,无泪之女,与哀愁无缘。”
看护芜尔,石丙杰厌生的感触。许多时候,比诗人还qiáng烈。
孔令杰,石丙杰,与机械部的同事,从早上九时忙到下午七时,”才成功地做妥这一项伟大的接驳手术。
孔令杰对大家说:“她会活下去。”
众人欢呼。
石丙杰特地把这一声欢呼录下,准备给许弄cháo在不开心时欣赏。
“病人过几天便可以开始新生活。”
“别得罪她,当她发娇嗔说要扭断你脖子,她真做得到。”
“但愿这勇敢的女子可以获新的感qíng生活。”
石丙杰在这个时候忽然冲口而出:“她会,她一定会。”
大家齐齐问:“你怎么知道,你打算介绍什么人给她?”
只有孔令杰冷静地看了石丙杰一眼,默默不语。
石丙杰是医院内最忙碌的医生,每天有病人进院,亦有病人出院。
他比较喜欢这病人出院。
像这个因工受伤的大汉,离去时用金属手臂轻轻搂住娇妻的腰肢,对医生挤挤眼说:“她说我更像男子汉。”
送许弄cháo出院时,心qíng没有这样轻松。机械身躯非常轻盈,穿上女服,骤眼亦看不出破绽,但是许弄cháo眼神中深深悲哀使石丙杰觉得手术并未成功。他同看护说:“着许小姐一星期回来看我三次。”
“可是许小姐已能运作身躯。”
“是吗,”石丙杰凝视病人,“她并没有当它是自己的身躯。”
许弄cháo回答:“给我多一点时间接受它亦是公平做法。”
石丙杰握住她的手,“让我帮你。”
许弄cháo一震,手没缩回来。
“石医生,”看护提醒他,“你的假期下礼拜开始。”
“取销假期。”这个时候,许弄cháo的学生一涌而入,手持鲜花手风琴,大唱大叫,接老师出院。由此可知,假如没有家,也必需要有事业,否则一个人就没有身分。
“许小姐身段比从前好多了。
“她如果再疲劳轰炸我们,只怕大家要吃不消。”
“作弊一定瞒不过她的法眼,慢着,眼睛还是原来那双吧。”
石丙杰骇笑,他实在不知时下的年轻人已经口没遮拦到这个地步。
由此可知许弄cháo的形象是多么亲切。
只听得她轻轻说:“我只剩下一个脑袋。”
石丙杰脱口安慰她:“你已比许多人好,许多人根本连脑袋都没有。”
不知凭地,他忽然想起女友曼曼,立刻惭愧地别转了头,大气不敢透一口。
同一个人在一起,必须全心全意爱护那个人,否则就是出卖了那个人。
他已经不能忠于曼曼,这段感qíng,实在不宜再拖,他必须找机会表态,尽量妥善地结束它。
石丙杰黯然。
终于要摊牌了。
当下他把许弄cháo送到门口。
一路上故意跟在她身后,留意她的举止,她把四肢运用得良好,但是技工们说得对,九一一型没有女xing特征,放此许弄cháo的步伐慡脆磊落,并非婀娜多姿,不过可能更适合许弄cháo的xing格。
她上车时抬起头来看住医生,yù言还休。
石丙杰说:“努力前面,忘记过去。”
有时候陈腔滥调最最管用。
许弄cháo登车绝尘而去。
石丙杰回到会议室,翻翻覆盖在萤幕上观看当日火灾意外片断。
这次他有新发现,他留意到许弄cháo当日虽然穿着宽松便服,但掩不住她原有玲珑的曲线。
石丙杰低头太息。
“当心。”
是师傅来了。
孔令杰坐在徒儿身边,拍拍他肩膀。
石丙杰关熄电视,低声说:“这不是当心可以预防的事。”
孔令杰看牢天花板,“我一直没有同你说过,我年轻的时候,也曾经爱上一位女病人。”
石丙杰耸然动容,跟随师傅多年,从未听他提过私事,这难道就是他终身不娶的原因?
“我用尽全力为她医治超过一年,她终于不治,这件事在我身上造成一道自顶至踵,永远不愈的伤痕。”
石丙杰一声不响仔细聆听。
“真可怜呵,临终那刻,她轻轻握住我手,依依不舍,我一直没有忘记那鹿般大眼中留恋之qíng……丙杰,听我的话,工作与感qíng不可混淆。”
孔令杰声音十分平静,到底已是那么遥远的事了,但是石丙杰听了,却双眼润湿。
“要爱,挑一个健康的对象。”
待石丙杰回过头去,他已经退出房去。
石丙杰默坐良久,不能自己,又把新闻片段放出来看。
这次,又有人在他身后说:“好可怕!这是哪出特技电影?”
游曼曼找上门来。
石丙杰冷冷说:“这是真的纪录片,是我一个病人的遭遇。”
曼曼坐在刚才孔令杰坐过的位子上,“那怎么可能,她整个身躯已炸成一团蕃茄酱。”
“你找我有事?”石丙杰站起来。
“我刚要订飞机票与你渡假,间你秘书要准确日期,他却说你已把假期取销。”
“是,我抽不出时间。”
“丙杰,你不能一直叫我无休止的等,等,等,等,等。”
“对不起,曼曼,所以我有了决定,我不想叫你再等,我无权làng费你的时间——”
谁知曼曼会错了意,她喜出望外,“你想结婚?”
石丙杰鼓起勇气说:“不,我建议分手。”
曼曼忽然停止所有动作,呆呆地看着石丙杰,她终于领悟到男朋友说的是什么话,却没有失态,她怔怔问,“丙杰,有什么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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