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颜yù言又止,还是老管家恰好路过才认出了她,她不敢声张,只让管家带自己去书房见父亲。
将军府书房内,朝颜生平第一次放下所有自尊与怨恨,跪在父亲楚仲宣身前,现在的她,不是对父亲怨恨多年的阿嫣,也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她只是一个想求父亲出手救自己丈夫的女儿。
听她道明来意,楚仲宣皱眉站在几步外,一言不发。
朝颜咬唇道:“从前是女儿不对,父亲你要打要罚,我绝无怨言,今次只求你能看在我到底是你女儿,和我死去的母亲的份上,帮皇上这一次……”
楚仲宣道:“朝堂斗争不是你想的那么容易,如今楚家满门身家xing命都系于我一身,不是为父不愿,是确实不能。”
“可他始终是你的女婿,如今董太后和他母子已成陌路,当年是你将我送上入宫的花轿,我才十六岁,难道你就忍心看着我做寡妇?”
门外突然传来妇人快意而漠然的笑,“我还说是哪位贵客到了呢!皇后娘娘出宫,怎么也不曾上禀太后,传凤驾仪仗就这么莽莽撞撞驾临了?”姜氏在几个侍妾簇拥下悠悠进了门。
☆、第二十一章
朝颜无心与她计较,咬唇望着一脸无奈的父亲,重重磕头哀求,“父亲,我求你……求你……”她满面是泪,不停磕着头,而楚仲宣背过身去,声音平静,“来人,送娘娘回宫!”
门口的管家进来,“娘娘,老奴送您。”却见朝颜还跪在那里不动,姜氏又道:“反正都是徒劳,你也就别再bī你父亲了,你是皇后,私自出宫已是大罪,还是早些回去罢。”
那一刻,朝颜仔细盯着面前那个背对着自己的陌生男人,忽然有想大笑一场的冲动。她真想问问父亲:祠堂里那个冰冷的牌位——被你亲手she杀的结发妻子,你究竟有没有爱过她?有没有把我当成你的女儿过?
仿佛过了半生那样久,她还跪在那里,楚仲宣背过身去依旧理会她,姜氏、父亲的姬妾们、侍女、仆从……四周的人依旧全都漠然地看着,眼神轻慢而鄙夷……
她终于慢慢抬起头,唇角浮起一抹绝望入骨的笑,“我的好父亲,我会一辈子记住今日的。”
说完站直了身子,面上已带了轻漠地笑,转身头也不回地出门。
外头的雨下得愈发大了,檐下雨滴如注,淋得她满身雨水,一路走过的庭院皆是从前母亲喜欢的青石铺就,院子里当年母亲亲手种的梧桐已经长得很高了,绿叶成荫……远处的天井里,父亲当年亲手为她做的秋千架还在……她越走越快,出了大门,就往大雨里走去。
街上的行人撑伞神色匆匆地赶着路,朝颜在雨中茫然前行,终在街角踉跄跌倒。地上的碎石割破了她的掌心,有血丝殷殷地浸出,她全身被雨淋得湿透,跌坐在那里,呆呆看着满手心láng藉的泥土与血迹。
芳辰撑着伞在雨中一路寻觅至此,看到跌倒在地上的朝颜忙过去将她扶起,“娘娘,您没事吧!”
朝颜仰起脸,看向芳辰一脸关切,眼睛里终于流淌出脆弱的悲伤,芳辰轻拍她的背,低声说,“难过就哭出来,哭出来就好受多了……”
朝颜慢慢将脸埋在她怀里,面前的温暖是熟悉的,她放心地依偎,终于嚎啕大哭。
一切仿佛沿着意料之中的轨迹迅速到来,来得那样快。
变故发生的那夜下着极大的雨,六宫之中除却哗啦啦的雨声安静极了,直至三更后猛地一声pào火响起,地动山摇之间惊破了深夜的宁静,接着又是一阵如cháo的喊杀声仿佛从各个角落急切地涌来。
朝颜从睡梦中惊醒,安静听着外面的动静,杀戮、jiāo战仍在宫门持续进行,轰天的pào火声中,;两方胜负未分,朝颜只觉指尖一阵阵发凉。无数个念头在她心中闪过,却是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清楚。
外面那阵仗慢慢去了,外头有太监的声音传来:“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太后有请。”
未央宫前殿,殿里灯火通明,董太后居中而坐,夜羲与慕思筠跪在地上,门口是慕太尉领头的十余参与政变的文官武将,皆是满身血污,披头槁面被绑缚着一字排开跪着。
太监领着朝颜进来,朝颜与夜羲对视一眼,竟见他眼中惨然一片,枯朽如灰,朝颜心如刀割,只默默低头在他身侧跪下,等候太后发落。
董太后扫了眼夜羲,目中难掩厌恨之色,转而扬手指住慕太尉等人:“将这群逆贼通通拿下,明日午门斩首示众!一个不留!”
士兵上前迅速将一gān人等押解下去,慕太尉涕泪满面,疾声高呼:“皇上,老臣有罪!”说完就迎头撞上侍卫的刀口yù图自尽,却被人迅速制服,当即撞得满头鲜血淋漓。
“父亲——”慕思筠哭着yù扑上前,却被几个内侍上前将她扯住,董太后厌恶地看她一眼:“将这个挑唆皇帝的贱人拖下去!”
思筠满面是泪,拼命挣脱开桎梏,哭着扑至夜羲怀中,声嘶力竭地喊:“夜羲!你是皇上,你才是九五至尊,你快下旨,别让他们杀我父亲,别让他们分开我们……你下旨!你快下旨啊……”
☆、第二十二章
夜羲沉痛地合上眼,他已无力。只跪在地上,慢慢磕了一个头:“儿臣已经失去了一切,不想连她也失去。母后,求您为一无所有的儿子留下最后一点什么吧!”
太后冷哼一声,不为所动。内侍官忙疾声道:“还不快把这罪妇押下去!”
慕思筠冷声大笑,拼命挣脱出内侍的拉扯,扬手指住董太后大骂:“董虞,你这心如蛇蝎的毒妇,我咒你将来不得好死!死后无人送终!哈哈哈!”
太监不敢再有拖延,慌忙拿了帕子塞住慕思筠的嘴,连拖带拽地将她押了下去。
董太后看了面如死灰的夜羲一眼,冷笑摆手:“罢了,既然皇帝嫌未央宫呆着不舒坦,你们就带他去柏梁殿那个清静去处,让他好好反省反省!”
一直静静立着的朝颜却上前一步,“皇上身子弱,柏梁殿常年yīn湿,求母后开恩,让臣妾陪他一起!”说完她就静静磕了个头。
董太后道:“路是你自己选的,既然愿意随皇帝去,那便去罢!”
朝颜再磕了一个头:“谢太后成全。”
当夜,朝颜与夜羲一起被拘押,幽禁于宫中北隅柏梁殿。夜羲从前宫中的宫女、太监等,一律乱棒打死。
皇太后再次掌权,以夜羲名义下旨委病禅位,改封衡山王。随后,董太后过继亲妹长沙王妃的嫡子,立为皇帝,改元太初。少帝虽年已十二,心智却尚不如三岁孩童,全然在董太后掌控之中,董太后以幼帝的名义下旨,一举剪除慕太尉党羽,斩首、抄家、流徙者不计其数,京师血流成河。
新帝继位在即,登基大典前,宫中格外忙碌,未央宫内,夜羲先前的旧物一律被挪了出来,重新根据新帝的喜好置办,阖宫张灯结彩,处处一派喜庆之象。
柏梁殿。下了几天几夜的雨终于停歇下来,秋日的阳光从云间探出半个头来,斑驳的光影掠过夜羲的眼睛,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挡在眼际。半个月的幽禁岁月,他原本乌黑的发间,已悄然染上一层灰白,如今他以废帝身份幽禁于此,董太后却并未放松戒备,柏梁殿四下遍布眼线,废帝每日的一言一行都有人严密监视。
朝颜将外袍为他披上,“入秋风凉,你旧疾未愈,太医说你不宜受寒。”
“无碍。”夜羲微笑摇了摇头,自己接过朝颜手中的药碗,朝颜按着他的手,“这药很苦很烫,凉一会再喝吧!”
从前他服药,左右哪回不是一大群宫人前前后后伺候着,蜜饯糖水备着,不提其他,如今的吃穿用度,甚至连装药的碗也比不得从前jīng致。夜羲此时倒笑了笑,“我已经不是一个好皇帝了,现在难道还会怕这一碗苦药了?”说着就抬袖将那药汤一饮而下。他一放下碗,便看到身侧朝颜心酸的目光。他知道她是在为自己难过,先是有些怔忡,随即故作轻松道:“看你,近来怎么总把眉头皱得这么紧,从前都是你开解我,如今倒是要我反过来开解你了。这世上每个人都希望事事如意,但不开心的事总会发生,发生了就要积极面对,如果缅怀过去,只会让自己更痛苦,我做得到,也希望你能够做到。”
朝颜一笑,只将自己靠在他肩头,轻轻道:“我没有不开心,只是替你不值。其实现在这样也很好,只要是跟你在一起,到哪里都是好的。”
夜羲看她的目光,温和而平静,“你自小哪里过过这样的日子,要你跟着我来这里吃苦,终究是我委屈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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