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颜喜欢这个十足的良伴,和她很像,都能在苦闷的生活在中寻觅出小小而卑微的乐趣。低头进了院子,就见串珠芳辰都在,看她的神色都是一脸喜庆的笑。夜羲坐在石桌前,微笑向她招手:“有样东西知道你喜欢,专等你来了瞧。”
串珠奉来一个金丝笼子,里头装着一只绿毛鹦鹉,翅膀扑腾不停。夜羲接了来,笑着递给她。鹦鹉伶俐得很,在笼子里上窜下跳,夜羲掰了桌上的一块寿糕逗它,鹦鹉张嘴就吞下,乌溜溜的一双小眼睛转个不停,在架子上又蹦又跳地喊:“朝颜生辰快乐!”
她“呀”了一声,心里又惊又喜,“这是哪里来的?”
串珠嘴快,脱口就道:“是这里一个太监养的,王爷瞧它聪明,料着娘娘会喜欢,就用随身的玉佩换了来!”
夜羲的玉佩,是他行冠礼时先帝赐给他的礼物,从小到大一直随身带着。如今上阳宫里生活清苦,日日行动不得自由,连她都忘了自己的生辰,他却记得,还用玉佩来换一只鹦鹉,为自己庆生。
朝颜不由得心酸,此时心中百般滋味。那鹦鹉伸着脖子,盯着桌上盘子里的寿糕,扑腾着翅膀张嘴口舌不清地喊:“朝颜生辰快乐!朝颜生辰快乐!”
夜羲问:“喜欢么?”朝颜回过头,竭力笑了一笑:“喜欢,我很喜欢。”
☆、第六十章
那鹦鹉先前还灵动得很,慢慢的却有些打不起jīng神,耷拉着脑袋再不喊了,串珠拈了几块寿糕继续逗它,哄它继续说着吉祥话,鹦鹉却猛地怪叫了两声,身体一阵痉挛,浑身毛发竖起,翅膀扑腾腾地一阵乱扇,五色的羽毛飞得到处都是。
串珠被吓得不轻,连连后退几步,鹦鹉在架子上一阵上下使劲飞窜,脚上拴的铁链子吊着它的身体在一阵乱晃,折腾一阵,终于慢慢安静下来。
串珠这才敢跑过去,翻过鹦鹉耷拉的脑袋,惊魂未定地道:“王爷,娘娘,它死了。”
夜羲的眼神停留在那一盘没有动过的寿糕上,忽然沉声道:“把寿糕撤了。”
朝颜心下一沉,“怎么了?”
夜羲不想在她生辰扰了她兴致,更怕她担心,只温和地笑,“没什么,别想太多。”
朝颜也勉qiáng笑了笑,心里此时却已经明白了七八分,若没有方才那只鹦鹉,现在兴许倒地而亡的人,就该是自己。她想起一年前杨太后赐她的那盏毒酒,火烧火燎的酒液割破喉咙,顺着喉头一路烧下去,烧得五脏六腑皆是灼烫的痛楚。
二月里,武尉将军几人被定谋逆之罪,举家凡满十四岁男丁皆斩首,女眷流徙三千里。随后,廷尉司提审了将军府数位门客,严刑拷打之下,几人一口咬定衡山王对被废不满,终日吟词书画泄恨,暗中与武尉将军几人有书信往来。
随后的事态一发不可收,矛头直指夜羲。这件事qíng变得越来越复杂,朝堂、后宫的各股势力都参与到了其中。宫中的皇后、楚仲宣一党、拥护夜飒的朝臣,甚至是朝中所谓保持中立的一gān贵族门阀,都想从这场权利纷争中取得自己的利益。
朝堂上还有一批从前董氏外戚的余党,夜飒正苦于无由头彻底铲除,这一诬告正中他下怀,当即下旨严惩。月末时,廷尉司开始在京中四处搜捕乱党,大臣们纷纷闭门拒客,生怕被牵连其中,京中人心惶惶。
宣政殿。
廷尉令恭身将供词呈上,禀道:“此乃臣整理所得上阳宫宫人供词,请皇上御览。”四德上前接了来,递上龙案,夜飒拿起翻看略扫了几眼,沉吟不语。
恢宏庄严的宣政殿内一派阒然无声,仅剩皇帝的指节漫不经心叩着御案的沉闷声,静得可怕。廷尉令窥不清珠冕后皇帝神色,试探着问:“衡山王乃废帝,微臣不敢擅自做主,还请皇上圣断。”
“若按律例,当如何处置?”夜飒执了御笔,寥寥几笔划过,头也不抬地问。
廷尉令只好又道:“大周律例,谋逆当车裂腰斩,若犯者为皇亲,则可酌qíng给个体面的死法,男赐鸩酒或匕首,女眷赐白绫。”
☆、第六十一章
夜飒这才抬起脸,执笔的手随之握紧,笔尖饱蘸艳红朱砂,只要这一笔下去,从此以后,就可将她心心念念的男人正大光明地铲除,此为一得。更为紧要的是,半年前,监察司长吏许由获罪被贬,他改设御史台一司,任命自己的人任御史台长吏,御史台主掌监察、弹劾及建议。御史可以直接对皇帝上疏谏言,原本由楚仲宣控制的监察司就此等同虚设。
御史台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同时掌控了监视百官和地方藩王的权力,间接把百官和各地藩王们都抓在了自己手里,一年的筹谋,他已经有了足以与楚仲宣相抗衡的势力。
这次严查武尉将军谋反一案,明面上是肃清乱党,实则不过是他同楚仲宣君臣翁婿之间的头一回较量,在这件事qíng上他必须借此名目铲除一批对自己为政杀戮过重不满的大臣。不仅能翦除政敌,更能极大制衡楚仲宣在朝堂上的势力扩张。这场角逐,不用他亲自出手与否,他都是当之无愧的赢家。
夜飒的目光在折子上凝了一会,信手撂了手中御笔,故作姿态地道:“国法为大,既有律法在,就务必彻查,就该怎么办,便怎么办吧!”
廷尉令听得心头敞亮,忙恭身应了是。夜飒不耐地打发走他,这才往殿下群臣中扫了眼,懒懒叫一声:“其他人告退,司位少卿留下。”
其他人纷纷退出殿外,只剩一武将出列,单膝跪地领命。夜飒匆匆执笔在折子上一划,看他道:“你即刻领羽林卫八百前去上阳宫换防,务必七日之内到达,一只苍蝇也不准从那里逃出,再者,将朕的这封亲笔密信jiāo给衡山王。”夜飒摆了摆手,四德已经上前,将信封递了下去。司位少卿恭敬接过,跪地领旨,随即告退。
打发走了所有人,夜飒懒懒往椅背上一靠,径直取了案上一封信笺闲闲把玩。他将信笺置于灯烛之上,冷眼看着上面朝颜的字迹被火舌一分分舔舐,直至烧尽作灰。
她在求他。这一次,她为了那个男人又来低头求他。可他绝对再不会如从前纵容她下去,绝对。她早已恨他入骨,再多一条见死不救的恶名,他也并不在乎。
累积于心头长久的yīn云此刻迅速消散,夜飒忽然变得快乐起来,唇边露出孩子气般得逞的笑,愈来愈浓。
☆、第六十二章
局势变得越来越严峻,勾结藩王谋逆的矛头直bī夜羲,到了四月,廷尉司日日来提人审讯,上阳宫外被军士团团包围,京师廷尉决裁即将下发,夜羲与朝颜俨然已成重犯,每日一举一动都受到严密监视。上阳宫里,人人自危,所有宫人都在窃窃私语,商量着是否要尽快为两位主子准备后事。
huáng昏时,才刚打发走了廷尉司来问话的人,朝颜推开书房的门,就看到夜羲独自在书案前写写划划。
听到她的脚步声,他极快地抬起脸,不着痕迹地将正在书写的纸笺放进书页里盖住,微笑问:“廷尉司的人走了?”
朝颜走了上前,故作轻松地道:“没事,不过例行公事问问话罢了。”
夜羲便微笑点头,忽地又想起了什么一般,“下午看到院子里我们从前种的牵牛花开了,紫的,白的,粉的,都有,很漂亮。你看到了吗?”
朝颜一怔,笑了笑道:“倒是没有在意。”
“不急,它每天都会开的,明天天亮了咱们再去看。”夜羲一脸平和的沉静,伸手拂开她耳边乱发。
莫名的伤感袭上心头,朝颜想起刚才廷尉司的人临走时她隐约听到的谈话,处置她与夜羲的赦令不日就会下发。周朝律例,谋逆者死,男赐匕首,女赐白绫。几日之后,他与她都将各自以不同的方式获罪死去。
“在想什么呢?”夜羲的话惊断了她的思绪,朝颜回过神,轻轻吸了吸鼻子,“我还能想什么呀!”她抬起脸,望向外面雨后的夜空,“你看,又是十五了,今晚的月亮真圆。”
夜羲也抬头望去,慢慢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两个人都极有默契地安静坐了一会,大祸将至,彼此都明白对方的心事,却谁都不再轻易开口提及。终于还是朝颜先倦了,她抬头看他,突然伸手死死攥紧了他的衣袖,连掩饰地力气也没有,眼泪顺着脸颊忽然就滑落下来。
夜羲将她眼角的泪水拭去,无奈叹笑,“好好的,怎么又哭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是忽然想哭。”朝颜忙擦了眼角的泪光,qiáng笑道:“记得从前你答应过我什么吗?你说,今后的日子不会再是我一个人独自承受,若痛,我们可以一起痛,挨,可以一起挨。哪怕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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