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听宫女私下议论,皇帝如今又再恢复了从前的纨绔姿态,和着一gān武将近臣日日流连上林苑狩猎作乐,对皇后的宠爱更甚从前,帝后俨然的伉俪qíng深。
这时,朝野有言官谏言:废帝及其宫妃理应循旧例迁出后宫内闱。
十月,夜羲从长久的昏睡中清醒,朝颜亲笔上呈皇帝:衡山王病qíng见好,妾愿自请随废帝迁去上阳侧宫。
夜飒的御笔朱批仅有一字:准。
huáng昏时分,一乘孤伶伶的马车自内宫北门辘辘行出,碧色的车身渐渐被暮色一点点吞没,最后只成极小的黑点。
夜飒站于高台,目光凝望向远处。远方已经什么都再看不到,从此山长水远,当真是再见不到了。他闭上眼,那些魂牵梦绕便又再袭上心来,如这现下冬日凛冽割人的酷寒,冷得让他快要招架不住。
茉岚曼行上前,盈盈巧巧请了个安,伸手为他披上斗篷,微笑着问:“这高处风大,皇上立在这儿看什么呢?”
他回过身来,将她的手一把抓住,恍然无助地问:“怎么办?她真的走了,怎么办……”
她从未见过他这般失神的模样,伸臂缓缓攀上他的肩,“高处不胜寒,自古帝皇诚如是。因为皇上你不能悖逆世俗给她堂堂正正的名份、地位,甚至是让她再不承受世人非议。她是走了,可今后还有臣妾会陪着皇上。”
夜飒本皱着眉,听了却是忽然勾唇轻笑,“是啊,高处不胜寒……高也有高的好……”他猛地伸臂狠狠搂住她,用着近乎杀人的力气,箍得她几乎要窒息过去。
半响,才听那人又冷又涩的声音低低说:“可朕的心,都快冷透了……”
☆、第五十七章
流光容易把人抛,转眼,又是一年寒暑。
上阳宫里一年多的安静时光,没有腐朽糜烂的宫廷纷争,没有权谋利益的勾心斗角,更没有见不得人的罪恶纠缠,有的只是平静安闲的如亲人一样的相守。
夜羲的病正在一点点痊愈,慕思筠的逝去,成了他心上一道渐渐愈合的疤痕,即使是现在揭开,仍然会痛。朝颜原本苍白的面颊上也渐渐有了鲜活的色彩,她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在上阳宫这一隅天地里犹如新生,仿佛已将从前过往的一切彻底忘却,爱的,恨的,通通都忘了。
下雪了,一夜北风急。破败的庭院里积雪皑皑,糙木银妆素裹,如玉砌银雕。
上阳宫清苦的时光里,日日行动不得自由,被一方宫墙圈在这小小的天地里,苦中作乐也是一件极美好的事。朝颜披着半旧的猩红暗纹氅衣,踩着积雪行至树下,踮了脚尖折了枝怒放的白梅。转身望向亭子里炉火旁捧着一卷书安静看着的夜羲,“这枝好不好看?”
夜羲抬起脸,脸色还带着少许清瘦苍白,微笑地颔首,“好看。”
朝颜折回身,命串珠将梅枝放去瓶子里cha好。夜羲看着她脸色好了很多,伸手探她指尖冰凉,温声叮嘱:“冰天雪地的仔细冻着,你手这样凉,快添件衣裳。”
朝颜扬眉微笑,索xing将手覆在他膝头,“那你替我暖手吧!”
他见她脸上露出少见的小女儿qíng态,也配合地伸指刮她鼻尖:“滑头!”
串珠笑盈盈捧了斗篷来为朝颜披上,朝颜自上前围着炉火挨在夜羲身边坐了,又关切问:“今日感觉如何?”
“除了腿上仍旧麻痹,其他都很好。”夜羲取了帕子为她细细擦去额上汗迹。
朝颜蹙起眉:“这里地势yīn湿,这么久都不见好,肯定是夜里受了凉。”
他和声道:“病去如抽丝,急不得。心境宽和,它就自然就会好了。”
朝颜说:“反正我要你健健康康的,不要再有那么多病痛。”
“我会好起来的。”他轻轻握住她的手,“人生浮浮沉沉二十多年,大起大落我都已尝尽,高处时未算高,低处也未能算低,现下的病痛又能算得什么呢?其实那些日子,我虽然看不到,不能动,但你对我说的话,我都能听见,如今能够万幸醒来,心中既是欣慰,又是惭愧。是我没有保护好你,还好以后的日子,不会再是你一个人独自承受。把从前的事都忘了好不好?咱们谁都不要再提。以后若痛,我们可以一起痛,挨,可以一起挨。”
朝颜眼眶里热泪涌动,只是咬着唇看他,心中百般滋味。这是长久以来,他第一次这样对她说话,他曾给予她的欢喜与痛楚,仍然历历如昨。这些话,若能早些说出口,她定然是会喜极而泣的,可如今,她早已回不去从前了。
不认命也不行,两年前那个夜里,从她被夜飒qiáng占的那一刻开始,你们之间就再也回不去了。
这一世,木已成舟。
☆、第五十八章
“滚!”繁丽深幽的椒房殿里,只剩朝歌bào怒的声音,跪了一地的侍妆宫女,无人敢接一句话。
朝歌披散着头发,一脸的病容,挥手就将妆台上的脂粉首饰掀落在地,姜氏从身后走来,弯身拾起地上的犀角梳子,劝慰她道:“你是堂堂中宫皇后,跟这些奴才生什么气,来,娘为你梳头。”
朝歌恨声道:“我就是吞不下这口气,祖宗规矩,朔望日帝后同寝。他如今是越发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拿我当什么了!想起来的时候,哄两声,没了兴致就一脚踢开老远?”
姜氏劝她,“娘没读过多少书,能教你的都一一提点了,皇上再有什么不是,也是你的夫婿,女人这一辈子,丈夫就是天。哪个皇上不是三宫六院,你也要顾着些自己的xing子,再不要跟他横着来,该服软的时候,就要柔顺些。”
“你是不知道我心里的苦,他宁肯宠幸一个宫女出身的莲美人,都不肯多和我说句话,椒房殿这张chuáng他已经两个月没碰过了,让我的脸往哪里搁!从小到大,我哪里受过这样的气,我受不了!”朝歌说到痛处,眼中委屈得落泪。
姜氏看着恨得咬牙切齿的女儿,晓得她不懂圆滑取巧,从小对谁都不肯服软的xing子,“所以,你更得好好谋算谋算。”挥退了殿外的侍从,她这才低声道:“上回的事qíng被你父亲知道了,他嘴上虽没说什么,心里必定是有些不高兴的。可这一回老天也帮我们,有人上疏武尉将军谋逆,正好趁此机会除掉那小妖孽,照样不用我们亲自出手,上阳宫的几个奴才你舅舅已经命人暗中打点好了,只需她们一口咬定废帝不安份,谋逆乃株连之罪,纵使皇上到时候有心护着她,也得顾忌着满朝文武、国法律例悠悠之口不是?”
yīn狠的语气,激得朝歌浑身一颤,她望着母亲的脸,迟疑道:“可……这是诬陷啊?”
姜氏冷笑:“怕什么,天大的事,你还是皇后,谁想动你,还得看你父亲点不点头。”
“可是……”朝歌仍然迟疑着,她想起一年前那个夜里,夜飒拔剑指着自己时候,眼中骇人的杀机。
姜氏叹了一口气,“这也是万不得已的法子。你进宫都快两年,不早日生下太子,他日皇上就有废后的借口,楚家不缺女儿,若当真白白便宜了其他人,你想想你以后的日子?”
“我……”朝歌还yù辩驳,却在看到母亲的眼神,终于噤了口。
姜氏拉住她的手,不忘再叮咛一句:“记着,以后不要再跟皇上置气,万事顺着他,咬咬牙忍过这一阵,等生了太子,你才是真正的扬眉吐气了。”
朝歌脸上带着些许茫然,万般不qíng愿地点了点头,“我明白。”
☆、第五十九章
秋天来了,回廊边一树丹桂开得正好,馥郁香气氤氲周遭,缠绵醉人。朝颜路过长廊,无意中听见近处某处树荫下传来宫人低低的议论声。说的无非是皇后xing子跋扈,仗着父亲位高权重,屡次公然顶撞圣颜,已至如今帝后不合的宫闱传言。
来上阳宫的半年时光,所有人都顾忌着朝颜和夜飒之间的隐晦秘闻,从未在她面前提起过夜飒,她也从不让自己去想,几乎连她都认为自己已经遗忘了。
那个名字从心头浮起,渐渐浮现出一张模糊的脸,那双晶亮的漆黑眼瞳仿佛正在记忆某处执拗地看着她,非要固执地抓住他想要挽留的一切不肯放手。
夜飒,夜飒,有多久不曾想过这个名字了呢?过往一切绚烂地肆意燃烧,通通都随着时光的蔓延沁入身体的每一处,牢牢堑刻下这一世也擦不尽的痕迹。空寂的庭院,满庭秋色陪衬着朝颜忽而恍惚的笑,只在一瞬之间,就又无知无觉,悄无声息,随着安静沉寂的心绪飘飞而去。
伸手抱紧了怀里蜷缩的团绒,摸摸它胖胖的脑袋,朝颜唇角露出释然的笑。团绒是她从园子里捡回一只猫,当初瞧见它的时候还那样弱小,如今已经大半年下来已经长得极好了,乌溜溜的眼睛晶亮得很,身体是胖胖的一团,毛发却根根抖立,慵懒而乖顺。又似乎跟她极有缘分,见着她就往怀里轻蹭。团绒机警而聪明,仿佛能够通晓主人的心事,朝颜高兴时,它便乖巧地在朝颜怀里顽皮地打滚,亲昵蹭着她的脸,朝颜沉默时,它也慵懒地伏在她足边,静静陪着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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