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街头他们携手并肩而坐,初夏的阳光和煦洒在身侧,明媚得几近美好。
作画的过程漫长而安静,夜飒却始终握着她的手,临到描募二人的表qíng,画师有些为难地抬起脸来,笑着说:“夫人您再笑一笑就更好了。”
朝颜有些僵硬地扯出一丝笑,却反而不知应该怎么笑了。身边的夜飒不许她这样敷衍,指腹坏心地在她手心轻挠,她耐不住,偏就不笑,夜飒却眯起眼,凑近她脸前低声威胁:“你再板着脸,再板着脸试试!”最后一句已然带了促狭:“再板着脸我就亲你!”
这一刻,面前他的脸近在咫尺,美得惊心动魄。
眼角斜狭上挑,桃花双目不笑亦含qíng,收敛去素日的邪肆戾气,剩下的只是薄薄的水雾与幼童般的单纯明澈。与jīng致的五官糅合作一起,便成了摄魂夺魄的俊美。
他像一杯至毒的烈酒,偏偏又有着甘醇的香气,还要端到她面前,问她喝不喝。只怪那阳光太明媚,金灿灿的一片,晃花了她的视线,他的怀抱太过温暖,让人坠身迷梦,乱了她的心神。
他们似乎从来都没这么贴近,他们又似乎第一次真正地如此贴近。
她看着他,终于弯了眼角微笑,只带着属于女儿家的娇媚。
画师捕捉到这一瞬间的美好,寥寥数笔下去,勾勒出女子弯眉浅笑的动人神态。
画卷上的两人比肩齐坐,执手相望,他看她的眼神最专注,她看他的眼神最温柔。
☆、第九十七章
城东酒肆厢房里,门口几十名便服的羽林卫严阵以待昂首守着,夜飒坐在里间闭目养着神,只有朝颜兴致甚高,推开窗好奇望了望楼下热闹的街市,酒保从未见过客人这般的架势,端着酒菜战战兢兢地来,又立马掉头溜了出去。
朝颜道:“你看你的侍卫,把人家都吓得不敢多留了。”
夜飒睁开眼噙着笑:“这里不比宫里,该防的还是要防。”
四德取了银针进来逐一试探酒菜有无毒,朝颜叹口气:“好不容易出来走一趟,也要这么糙木皆兵,如临大敌,还不如宫里自在。”
正说着话,歌伶已经抱着琵琶进来,见里头二人举止气度不凡,也提了十二分jīng神伺候着,恭身问夜飒想听什么曲子,夜飒转脸看朝颜一脸意兴阑珊,握了她的手问:“你想听什么?”
朝颜说随意,那歌伶见二人皆是男装打扮,眉目生得极好,又举止亲密,便陪着笑道:“这位是公子的夫人吧,一看你们就有夫妻像。”
朝颜一怔,夜飒却挑了挑眉,笑着问:“是么?”
“可不是?肯定是夫妻,连眉眼都生得像!奴家没猜错吧!”
朝颜微笑不语,夜飒却极高兴,“嗯,家姓周,她是我夫人,祖籍江夏。”
朝颜仍是微笑,心中却五味杂陈,也只有在宫外她才有堂堂正正坐在他身边。
伶人笑道:“原来是周公子和周夫人,看你们夫妻生得这般配,那奴家就为二位唱一套江夏的民间小调吧!”她恭身再施了个礼,这才坐下调好弦,拨弦唱了一曲。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知得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调子好,词也极好,这曲子在江夏人人会唱,朝颜听罢若有所思,而夜飒兴致似乎很好,命四德好生打赏了那伶人,才令她告退。待房里只剩二人时,朝颜才笑,“听见了么?她叫我周夫人。”
他不语,只是看着她。她心中忽然难过起来,只低头斟了两杯酒,递给了他一杯,举杯笑了笑说:“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夜飒依旧一直看着她的脸,眼睛里有水雾潋滟,过了好久也微微一笑,接过她敬的酒仰头一饮而尽。下一刻,却又蓦然将她拥进怀里,紧紧的,紧紧的,仿佛要抱住苦苦追求了一生才换来的珍宝。
朝颜勾住他的颈,闭着眼将脸贴在他心口,听着他的心跳声。她的世界里那样的寂静,静得连楼下街市上熙攘的喧哗声也听不见了。
很久很久,才见她抬起脸,声音却低得几乎听不清:“夜飒,你真的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吗?”
他低头看着怀里她深幽的眸子,那里头藏着他看不清的哀凉,仿佛是最后一抹将要黯淡的光。他知道现在她是认真地在问,他也知道,她真正想要的不过是一生一代一双人的平静相守,一段可以看得见摸得着的未来。
可他心里却比谁都明白,在民风保守的当朝,迎她回宫,自己已经遭受了来自朝臣的极大压力,坊间早传得沸沸扬扬。身为一朝天子,若当真要力排众议册封寡嫂为嫔妃,恐怕届时他一世英名全无,遗臭青史。
此时朝颜眼睛里的那抹零星的光,早已瞬间彻底黯淡,连一丁点的游离火星都不曾留下。
很多东西不能看得太透,很多人,也不能离得太近。
他仍然要她再等,可她等不起了。要么现在,要么绝不,永不。
她已经二十岁,一个女人一生之中,没有多少个二十年。朝颜想,这大概是上天在bī她做抉择,这辈子,她注定不能爱夜飒。
☆、第九十八章
从酒肆出来,还未行得几步,蓦然就瞧见街市那头忽然有声疾喝:“闪开!大将军府的马,都让开!”
话音未落,就见几个男人骑着枣红大马横冲直撞地往这边疾驰而来,这街上人cháo汹涌,乍见有人集市驰马,一瞬间,疯挤的人群忙着散开,有人在湿滑的街上跌倒,有人拼命地往街边跑,叫喊声混作一片,纵是几十名护卫也瞬间被疯挤的人群冲散。
夜飒顾及着朝颜会被人群挤散,下意识抓紧了她的手。他本是无意中一偏头,却发现她也正看着自己,眼神竟似藏着万语千言。
看着她的眼神,他忽然预感到她将要做出什么决定。
不及他反应过来,朝颜忽然用力挣脱了他的手,然后朝他微微一笑。他愣在那里,看着她转过身,迅速消失在拥挤的人群中。
茫茫人海里,再没有她,可是前一刻,他分明还握着她的手。
一瞬间,夜飒终于明白刚才在酒肆里她为何会忽然问那样的问题,那是她给他的最后机会,可是他没有珍惜;这些日子她对他的千依百顺,她对他难得的脉脉柔qíng,原来为得只是让他放松警惕,好有今日的逃离。
朝颜随着人cháo一路往前,步子轻快,如同刚被放飞出牢笼的云雀,身边到处是陌生的街道,陌生的人群,甚至连空气都是陌生的,带着熟悉而遥远的味道,仿佛是自由。
头顶是五月的骄阳,街道的青石地板上是她独立的身影,身边熙熙攘攘的路人神qíng冷漠,有人撞到她,踩到她,她不停地躲闪,直到被bī到角落里,朝颜丝毫不敢松口气,仍觉得到处都有监视她的眼睛。
她想要逃走,却不知到底该往何处走。这些年,她一直被关在宫里,近乎是与世隔绝,她甚至是不知道如何与外面世界的人jiāo流。
街头几声疾哨chuī起,人群开始躁动起来,骁骑营、羽林卫、禁卫军全部出动,在街道两头拉起了长绳,不准任何人进出。围观的百姓在说:“官兵在搜人,这附近的几条街都封锁了。”
混乱的街头,朝颜一个人站在那里,巨大的挫败感袭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知道,在皇权天威面前,自己是逃不掉的。
面前有人朝她走近,朝颜抬起脸,就看到戎装佩剑的杨烨已经带着人马站在她面前。
杨烨说:“京城里现在到处都在找娘娘,臣即刻就送你回宫。”
“可我饿了。”朝颜这样顽固。语气神态里三分任xing,三分赌气,三分跋扈,杨烨瞧在眼底,便让人莫名生出怜爱来。
杨烨便问:“那娘娘想吃什么?”
朝颜想了想,仿佛陷入沉思,“我要吃梨膏糖,要桂花味的。”
他一怔,只说:“那你等着,我去给你买。”
她点头,不忘叮嘱:“别忘了是桂花味的。”
他笑笑颔首,转身不忘叫走了一旁随行的几名士兵。
朝颜站在街头,望向那道在阳光下走远的背影,挺拔而宽广,柔和而明丽。那一刻,她心里忽然想:这个男人应该是喜欢我的。
她晓得,他这是在给她机会放她走,可她忽然不想连累他,私自放人的罪名若让夜飒知道,必然不会轻纵。
朝颜累了,也不想再逃了。于是安安静静地站在街头,等杨烨回来。
杨烨回来时,手里是用油纸包着的一支梨膏糖,看到她竟然还站在那里,脸色微微变了变,然后迅速镇定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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