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这样小心翼翼的样子,夜飒眉皱得更紧,满腹的话此时居然再说不出口,只烦躁地挥手叫来四德去传令放人。
如此,朝颜的心总算搁了下来,在他不可一世的君王威严面前,她早已被他捏得死死的,他要她生,她就活得万人敬仰,他要她死,她就卑微如地上的蝼蚁,从一开始,就注定她只能是败局,毫无胜算。
夜飒看着她长舒口气的样子,伸手握住她的手腕,这才软了语气:“你也知道,如今将对突厥用兵,宠幸皇后不过是暂时稳住你父亲的心,朕也有权衡利弊。那天你莽莽撞撞地闯进来,朕不得不那样对你;行宫那一晚是朕的错,朕不该动手打你。总之不要再跟朕生气了,咱们还跟从前一样,好好的,好不好?”
朝颜便说:“好。”
宫人端来驱寒的姜汤,夜飒喂着她一口一口喝了才道:“折腾了几个时辰,累了就睡一会吧,我守着你。”
朝颜将自己更紧的依在夜飒怀中,仿佛乖顺的小女人,只因累了,倦了。可和好如初了依然还是害怕,害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有下一次。
夜飒见她这般顺从沉默的模样,只拥着她在怀,到这一刻,他终于觉得安全。
朝颜熟睡时的容颜格外恬静,只是仍蹙着眉——她总喜欢蹙着眉,仿佛有极多的心事压抑在眉间,这些心事,她不会对他说,也不会对任何人说。
夜飒守在一旁,此时忽然想要把她看仔细,他伸出手,掌心轻抚上她的脸,去触摸那张被他下狠手打过的脸,当日的红肿青痕早已不见,恢复了如初的白皙光滑,去年秋围擦伤留下的痕迹也淡得近乎瞧不见了,所有的痕迹都淡去,她依然是个美人,只是眉角眼梢里多了薄雾似的一层,想要竭力维持住表面上的什么。
这段日子,他心中一直懊恼得厉害,从前捧着哄着,从来舍不得对她动过半个指头。当日怎么就真的动手打她了呢?
终究是太爱了,非要一个结果。
爱是一件两qíng相悦的事,他爱她,却更容不得她心存丝毫杂念,一直念着另一个男人的好。
从前是他一步步试图将她驯服,让她只能按照他的意志生存,可现在她正在蜕变成他想要的模样,却又觉得她越来越陌生,不再是从前的她了。他不知道她心中究竟在琢磨什么,只知道,她离他似乎越来越远了。
第十二章:迟迟钟鼓初长夜
经此一役,朝颜再无斗志。从前棱角仿佛在一夜之间被磨平,整个人xingqíng再不复旧时的乖戾刚烈,变得沉默了许多。两个人在一起时,夜飒无论说什么,她都无一不例外地点头说好,态度难得的柔顺,毫无一丝错漏可挑。
入了秋,夜飒的万寿节就快到了,朝颜和夜飒一前一后出生,相差不过一天的日子。去年她的生辰在夜飒的坚持下就大肆庆贺,今年也不例外,内务司的人早在大半个月前就日日来请示cao办的事宜,夜飒一心想哄她高兴,偶尔询问她的意思,她仍旧点头都说好,久了夜飒的眉头便随之皱得更深,看她的眼神里带着愈来愈深的探究。
内务司的人一走,夜飒盯着她瞧了一阵,“你最近话少了很多。”
“是吗?”朝颜正低着头,专心致志做着刺绣。
他走到她身边坐下,环住她的腰,将下巴硌在她肩上,抱了一会才说:“我宁愿你像从前一样,笑闹肆意,哪怕是跟我生气。”
朝颜微笑道:“我不一直都是从前的模样么?”
夜飒扳过她的肩,沉沉瞧了她一会,过了好久才说:“你还是在生我的气。”
“我没有生你的气,从来就没有。”
夜飒松开手,“你的眼睛说得很清楚,朕的眼睛也看得明白。”
朝颜立刻低下脸,不让他再瞧到自己的神qíng,口中依旧道:“我没有。”
一绺头发随着她低头的动作垂下来,夜飒见了,抑着心中的不悦随意伸过手yù替她理顺,他的手才一伸出,朝颜却已下意识地飞快避开他的亲近,那样迅疾的反应,仿佛是要避开她最厌恶的东西。
一瞬间,两个人皆是一愣,他的手僵硬地停在她的脸庞,原本笑着望她的眼神瞬间冷了,眼锋朝她横扫过去,死死地看着。
朝颜最先反应过来,再抬起脸看夜飒,竟见他眼底有羞恼之色,掌心也猛地抬起,她以为他又要打她,只平静地闭上眼,等着他这一巴掌打来。
夜飒的手顿时僵在了半空。
历代采选虽是三年一度,实则年年入秋都有待选采女入宫。夜飒的后宫内宠甚多,光有封号品级的就是二十余位。这一次采选,各地藩王、州府官员不忘谄媚逢迎,大肆选拔姿容出众的妙龄女子入宫充裕内廷,皇后朝歌有孕在身,无暇顾及选秀事宜,朝颜是懒怠行动,此事便jiāo由同她素来较为亲密的杨婕妤和莲贵嫔二人共同执掌。一时之间,原本看似平静的后宫又再热闹起来。
一时间,诸多新人入宫,夜飒在朝颜那里碰了软钉子,一时也有些讪讪,渐渐的,他也不大来了。后宫之中,他从来不缺女人,没有朝颜,自然会有更多的如花容颜陪伴在他身旁,如此一来,朝颜反倒如释重负,落得清静。
一切都很好,比她想象得还要好。朝颜的心却空dàngdàng的,近来她的神思总会不经意的游走,夜里忽然很害怕,以前夜飒在时她也怕,怕自己被他禁锢久了,不知什么时候会彻底疯掉,现在则害怕无孔不入的寂寞。
她一直以来都想要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如今这个念头更加的qiáng烈,可前前后后这一年多,吃过那样多的药,依旧不见动静。连她自己都怀疑,自己是否今生并无母子缘分,真的做不了母亲了。茉岚有了皇子,梁婕妤有了公主,连朝歌都有了孩子,别人都能有自己的儿女,为什么就是她不能?
宫里的日子如死水一般无声而过,北边战事吃紧,夜飒忙碌于朝政,再无旁的儿女心思,甚少踏足后宫,倒给朝颜难得的清静。这些日子,她夜里总做梦,梦见夜羲,梦见夜飒,偶尔也会梦见夏日人群熙攘的街头,那个转身去为她买梨膏糖的男人,梦见那场bào雨里,他把伞递到她手里,他说:“你不要再伤心。”
这两年,她一直努力试着将自己原原本本地修补成最初的模样,却笨手笨脚将自己碎裂得更加彻底。一颗心在宫闱杀戮血腥之中已经渐渐变得迟钝而冰冷,即便是现在夜羲复活,她也不敢保证自己是否还会有年少时的热qíng。
可是时至今日,心里如今还剩多少爱,怕是她自己也不清楚。朝颜想,这辈子,大概她永远都学不会,如何去爱一个人了。
转眼到了夜飒的万寿节,皇帝生辰,取万寿无疆之意。天子寿诞,京都街市皆用彩画装饰,举国到处歌舞升平,各地藩王、州府官员需设香案,向京师方向叩行大礼。
夜飒是喜欢热闹的人,每年生辰内务司自然不敢马虎,宫里老早就被仔细布置一新,到处花团锦簇,尽显帝王家的奢华尊荣。京师文武百官齐集宣政殿恭贺圣驾福寿安康。
热热闹闹一天过去,到了次日才是皇家家宴,无非是皇族亲眷,郡王公侯,嫔妃王妃等。宴席摆在宣室殿,因着是家宴,倒也不曾有那么多忌讳,众皇亲国戚齐聚一堂,说说笑笑倒也热闹。
这样的家宴,是如何也不能缺席的。朝颜到的时候,宣室殿里人已经来得很齐了,满殿衣香鬓影,华彩流潋,一阵接一阵的脂粉的香气熏得人有些头晕。时辰一到,众妃嫔内眷齐齐跪地向天子贺寿,行三跪九叩之礼。冗长的礼数完毕,各人方前往清凉殿齐聚听戏。
后妃们自然三三两两齐齐启程清凉殿,朝颜一个人留在后面,此时见时辰尚早,自择了一处清幽小径往清凉殿行去。
如今自不比从前,未央宫她已经很久不曾来过,chūn去秋来,园子里的花花糙糙又换了一番光景。转过假山,前面花圃里几株建兰开得正好,青翠的花jīng也不知被路过的谁踩弯,粉色的花朵有气无力地垂在那里,似乎将要凋零。这建兰还是那年她说瞧着好看,夜飒特意命人种植,朝颜见了皱皱眉,上前弯下身拾了近旁一截枯枝,将萎软的花枝扶好,取了自己的手绢绕着枯枝轻轻打了个结将花jīng固定好。做完这一切,直到确定建兰不会再耷拉下来才起身。
她起得太急,丝毫不曾注意身后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个人,起身刹那,一时猝不及防,身体瞬间撞到那个人怀里。
抬起头,那一瞬间,朝颜的视线陷入一双深幽的眸瞳。那是怎样一双漂亮的眼睛,幽深纯澈,分明柔和温醇的眸瞳深处,却又透着若有若无的放肆和不羁。
而眼睛的主人,正含着笑低头望她。朝颜怔怔与他对视,一时间,周围万籁俱寂,仿佛什么声音也没有了,整个世界只剩下她和面前这个人。
52书库推荐浏览: 能猫猫 古代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