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二与老三也唯唯诺诺,附和:“我们爱妈妈。”
隽芝忍不住笑出来,“你们真的理解整件事?”
老大点头:“我们也爱爸爸,爸爸也爱我们,只是爸妈不再相爱。”
说得十分正确,表达能力也qiáng烈清晰,隽芝领首。
“你们三个给我好好做人,不然我就上门来折磨你们。”
往日三兄弟会露出恐惧之色,但这次他们只是没jīng打采,“小阿姨,有空来看我们。”
“今年寒假去什么地方玩耍?”隽芝改变话题逗他们欢喜。
老大不答,忽然之间,过来拥抱阿姨。
他已有十二岁,一向把自己当大人,老气横秋,把弟弟呼来喝去,表示权威,此刻真qíng流露,可见还是受了刺激,心灵软弱了。
隽芝用力拍着他肩膀。
这个时候,不得不庆幸三个都是男孩,倒底刚qiáng些,坚轫些,且粗枝大叶,毋须大人花太多唇舌来安抚他们,噫,重男轻女,不是没有理由的。
许同传宗接代,承继香灯一点关系也没有,男孩子的确比女孩容易带,隽芝蓦然想起她新作绘图中所幽默地为难的主角全是一个个小男孩,下意识隽芝不舍得罪注定会比较吃苦的女孩儿。
她长叹一声。
祝家三兄弟并不知道阿姨的思cháo已经飞到与他们无关的境界去,只道她还为他们担忧。
老大讨好她说:“阿姨,我们可以把整套任天堂借给你。”
隽芝只是摇头。
她决定每天中午去陪大姐一个半个小时。
翠芝不那么方便,她上下班时间是死的,任大学安排,不得有异议,隽芝却是个自由工作者,至多辛苦些挑灯夜战,要走仍然走得开。
彼芝心qíng表面平和,有时还能讲俏皮话,像“以前早上三几只闹钟此起彼落,没有一觉好睡,现在可脱难了”。
当然语气是寂寥空dòng的。
隽芝已经非常佩服地,第一,被芝一句多余话都没有,第二,她对那第三者一点兴趣也无,她完全明白毛病出在什么地方。
“第四名了,希望是男是女?”隽芝闪开问。
“暧,你怎么会猜到她的名字?”筱芝露出一丝笑。
隽芝更惊喜,“如果是女孩,叫她希望?”
“是呀。”
“端的是个好名字,三个哥哥想必喜欢。”
“是,他们已经很懂事。”
“如果是男孩子呢?”
“管它呢,”筱芝又笑,“龙、虎、豹,随便叫什么都行,你见过郁郁不乐的男人,你见过娶不到老婆的男人没有,越是蹩脚男人,越要瞧不起女xing,越是落后的国家,女xing越没有地位,已是不易的真理,男人容易做呀。”
这已是筱芝至大的牢骚。
隽芝能陪她的时间也并非充裕。
“别担心,怀孕我已是驾轻就熟。”
那天晚上易沛充接隽芝去兜风。
隽芝扣上安全带,以往看到自己细瘦的腰部,便庆幸自己无牵无挂,是个自由身,一套典雅锺爱的套装,可以穿上三五载,因为身段恒久不变,今日,感觉比较矛盾特殊异样。
在这样艰难时刻,筱芝仍有心qíng替婴儿命名希望,可见她不以为苦,隽芝没有付出,则毫无收获,母子亲qíng感受将会是一片空白。
“……才不肯结婚的吧。”
隽芝转过头来问沛充:“什么,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沛充见她心事重重,便答:“没什么,听不见算了。”
隽芝还是猜到他问的是什么,“是,家中姐妹多,虽然环境小康,已算幸福,仍然深惑女子一生付出多,报酬少,所以感触良多。”
经济qíng形如果略差,更加不堪设想。
“我看了今期银河杂志上你的专栏。”
“你认为如何?”
“把婴儿形容成吸血鬼?”沛充轻微责备。
“我亲耳听见医生说胚胎似寄生虫,岂非更糟。”
“太过份了,你肯定会接到投诉。”
隽芝只是笑。
“整本杂志几乎都集中在有关婴儿题材上。”
因为热门。
廿年前人人谈的是同居是否可行,再早十年是妇女应否有个人事业,事到如今,忽然发现尚有生育能力,再迟就来不及了,今日,或永不,弃权者自误,于是急急寻求怀孕之道,挣扎了整整四分一世纪的女xing又回老路上走。
不过有很大分别,这次,女xing总算做丁自己的主人,每一步部有把握,完全知道在做些什么。
沛充与隽芝走进山顶咖啡店去。
还没有坐下,沛充便说:“隽芝,我们换个地方。”
隽芝在这种事上,感光较慢,脱口问:“为什么?”
眼光一溜,即时明白了,不远处坐着一桌兴高彩烈的男女,不知在庆祝什么事,已经喝得面红耳赤,其中一名,正是隽芝的大姐夫老祝。
隽芝瞪了沛充一眼,恶向胆边生,“我避他?×××××,他为什么不避我?”
“隽芝——”
“易沛充,你给我坐下来,要不,你可以一个人走.别忘记你有义务支持我。”
“隽芝,我永远在对你有益的事上支持你,这种盲目纵容,却非我所长,时间宝贵,何必如坐针毡?你要使他难受,首先,你得使自己难受,隽芝,gān吗要陷自己于不义?听我说,马上离开是非之地。”
隽芝终于静下来。
要过一会子,才能领会到易沛充的好意,隽芝心中十分悲哀,恶人当道,她又不敢扑上乱打,怕只怕招致更大侮rǔ,更大损失,不甘心也只得回避。
易沛充拉一拉她的袖子。
隽芝便悄悄乖乖地跟男友离去。
沛充已经吓出一身冷汗。
走到停车场,这才看见老祝的车子就停在不远之处。
隽芝看多了几眼,易沛充一颗心又提了起来,低声道:“想都不要想,这是刑事毁坏。”
隽芝叹口气,“走吧。”
沛充举起拇指,“孺子可教也。”
从头到尾.老祝没有发现他们,这种人天赋异禀,目中无人,诚得天独厚。
“我们换一个地方。”
“不,”隽芝说:“我累了,我想休息。”
“不要为这种事沮丧,况且,这还不是你的事。”
“你说得很对,不过,我要回家赶稿。”
隽芝并没有乱找藉口。
回到公寓,她真的摊开笔纸,写起短篇来,故事一开头,已经是二零四五年的未来世界。
那时,世qíng比较公道,男女均得工作怀孕,权利与义务分配均匀。
女主角已育有一女,且有份优差,男主角却因身价六甲而失业在家。
她出门上班时安慰他:“亲爱的,不要怕闷,同老张老陈他们通通电话,jiāo换一下心得,爱吃什么多吃些,今晚我有应酬,十点锺左右才回来,放心,我爱你,我一定支持你。”她取出公事包潇洒地扬长出门。
他脸容憔悴,支撑着起来吩咐笨拙的家务助理办事,不知这疲倦寂寞的一日如何捱过,但,他怀着希望,盼一举得男,安慰高堂……
隽芝边写边歹毒地笑得几乎落下泪来,qíng绪得到适当的发泄。
隽芝挥笔疾书。
她在十一点钟才回来,到卧室看他,“好吗,别气馁,快了快了,再熬多七八个星期,大功告成,最令人失望的是你们男人必须剖腹生产,又不能喂人奶,啧啧啧,怕?不用怕,手术极安全,哪个女人没做过一两次,不消半个月,就满街跑,生活如常,不过医生说你超重,产后要做做运动,把腹部完全收起才好,就此把身段毁掉,实在划不来,呵欠,我累了,明天见,亲爱的。”
留下他腹大便便在chuáng上辗转反侧未能入睡,心中闪过一丝悔意,当初怎么会央求医生替他植入人造子宫?他矛盾地落下泪来。
隽芝抬起头大笑。
又要接到投诉的吧。
但她厌倦了写多角恋爱故事,以及独立女xing如何为名利挣扎的心路历程。
尾声时,女主角散漫目光落在年轻英浚,刚自大学出来,朝气勃勃的男同事身上。
隽芝放下笔的时候已是凌晨。
她到露台坐下,点着香烟,喝一口冰冻啤酒,忽觉肚饿,取出鹅肝酱夹吐司,大嚼一顿。
忽间隔邻婴儿啼泣。
她看看钟数,噫,是喂夜奶的时分了。
隽芝按熄香个,扪心自问:就这样过一辈子嘛,写些小品,与男朋友逛逛街,与亲友的孩子胡闹,好算一生?
幼婴的母亲起来了,惺忪的声音哄撮着,小东西得到安抚,哭泣渐渐平息。
隽芝觉得眼涩,回到卧室,漱了口,倒chuáng上,盯着天花板,直到天亮,一颗心忐忑,这样的生活,过了二十九岁,就会自潇洒贬为无聊吧。
再过若gān年,陪她胡闹过的孩子们都会长大成人,结婚生子,终于有一日,祝氏三兄弟及泣泣踢踢他们也会儿女成群,这班未来社会主人翁看见隽芝姨婆的奇异行为肯定会得向他们父母投诉:“那老女人是否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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