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副机器在你身上,隽芝,按着自然定律,它有休工的一天,届时长夜漫漫,后悔莫及,别说愚姐不忠告你。”莫若茜危言耸听。
她的口气,一如彼芝翠芝,好似同一师傅教落山。
“你们是你们,我们是我们,我们尊重你们,但不赞同你们,你们尽管生养,我们尽管逍遥。”
“隽芝,事实胜于雄辩,越来越多人朝我们这边投诚,你们那一边,叛将日多。”
隽芝见她有点累,意yù告辞。
“我不是多管闲事,我只是关心你。”
隽芝握住老莫的手,两者之间微妙分界,聪明的她还分得清楚,老莫自然不是那种好掌握别人私事倒处宣扬以示权威的无聊人。
她送她到门口,“隽芝,小时候,教科书上还用英制,我老希望有朝一日上下两围会发育成三十六与三十六,今日,总算如愿以偿价,可惜中围不是二十四,而是四十二。”
两个女人在门口笑得蹲下来。
看得出莫若茵开头意yù工作育婴兼顾,此刻发觉jīng神体力均不克应付.做妥一样已算上上大吉,很明显地她已作出抉择,老莫可能会退出江湖。
整段会晤时间她只字不提宇宙出版社、银河妇女杂志,以及星云丛书,她并非患上失忆,而是对工作已完全失去兴趣。
返家途中,隽芝的车子跟在一辆九座位房车后边,只见后车厢黑压压坐满孩子,一共有……隽芝数一数.五名。
红灯前车子停下,他们齐齐自后窗看向隽芝,天,统统长着一模一样的扁面孔小眼睛.奇丑,但是有趣之至,隽芝忍不住笑出来,向他们招手,接着,前座一个女子转过头来,她一定是孩子们的母亲.因为所有的子女都承继了她五官的特征,简直如影印一
般,忠实复制了扁圆面孔以及狭小双目。
隽芝笑得打跌。
可惜绿灯一转.车子转入右街,失去他们踪迹。
真了不起,百分之百相似,等于自己照顾自己长大,臭脾气好,刁钻也好,甚至资质平庸,相貌普通,都不要紧、因为是照着自己的蓝本而来。
隽芝约了沛充,接到他的时候,见他手上拎着藤篮。
“什么玩意儿?”隽芝笑着问。
“你的礼物。”
啊?隽芝一时没猜到是什么,但心里已经嘀咕:易沛充,易沛充,送给成年女子的礼物.件头越小越好,通常小至可放入衬衫口袋,用丝绒盒子装载那种,最合理想,最受欢迎,大而无当,有什么用。
易沛充却一边上车,一边说:“陪你写稿,多好。”她打开了藤篮盖。
焦芝间到一般异味,已经皱上眉头,果然,一只小小的猫头自篮子里探出来,咪噢咪噢叫两声,隽芝顿时啼笑皆非。
不错,这是一只名贵可爱的波斯猫,不但讨七八九岁的小女孩欢心,许多大大小姐也爱把这种宠物不分场合日夜搂在怀中,但那不是唐隽芝。
唐隽芝一生再孤苦,也不屑找猫狗作伴,同它们喃喃倾诉,视它们为良朋知己。
狗,用来看门,猫,专抓耗子,好得不得了,至此为止,但她绝对反对视猫狗为己出,为它们举行生日会,把遗产留给它们这种变态行为,不,第一只猫无论如何不可进门,以免日后失控。
不知凭地,易沛充今日没有发觉女友脸色已变。
“朋友家的大猫养了五只小猫,我一早替你订了它。”他还兴致勃勃地报告。
隽芝忍不住冷冷说:“印象中好像只有老姑婆特别爱猫以及用银器喝下午茶。”
易沛充今日特别笨,他笑说:“你以后不愁寂寞了。”
隽芝蓦然拉下睑来,“我寂寞?”她啪一声盖上藤篮,“你不是真以为我没有约会吧,你以为我真的没处去,牧地方泡,你把洁身自爱视作不受欢迎?”
易沛充呆住,隽芝对他一向嘻皮笑脸,他还没见过她生这样大的气,一时手足无措,“我是一片好意。”
“亏你讲得出口,女朋友无聊到要养宠物你还不想想办法。”
这句话严重地伤害了易沛充,他默不作声,推开车门,挽起藤篮,意yù离去。
这又犯了隽芝第二个大忌,女友偶而说几句气头话,耍耍小xing子,对方应当哄撮几句,小事化无,男方若偏偏chuī弹得破,责yù转头就走,低能幼稚.日后如何相处?
走!走好了,成全你。
好一个易沛充,一只脚已经踏在车外,心念却猛地一转,隽芝好处何止一点点,罢罢罢,三年感qíng,诚属可贵。小不忍则大乱,女友面前低声下气,也是很应该的,谁是谁非并不要紧,将来怀孕生于吃咸苦的总是她,想到此地,心平气和。那一只伸出车外的脚即时缩回,轻轻关上车门,陪个笑,轻描淡写说:“不喜欢不要紧,我且代养几日,待二姐回来,转送菲菲华华。”
见他如此成熟,不着痕迹地落了台,隽芝的气也消了,甚至有点内疚,低声说:“最近我压力很大,人人都当我是老姑婆……”
沛充当然接受解释,“同他们说,你随时有结婚生子的资格。”
隽芝开动车子。
两人都捏着一把汗。
隽芝想,刚才若沛充沉不住气,后果不堪设想。
沛充也想,那个送花客倒底是谁,是为了他隽芝才对男友诸多挑剔?
感qíng进入猜忌期,不由得小心翼翼,谨慎起来。
隽芝试探问;“你把小动物先拎回家吧,我们改天再见。”
沛充不yù勉qiáng,“也好。”
真不值,大好良宵就叫一只猫给破坏掉。
为什么硬说唐隽芝孤苦。
全世界走俗路的人都看不得他人逍遥法外,非要用吃人的礼教去压bī他人同流合污不可。
含怨地返到公寓,用锁匙开了门,看进去一片洁白,鲜花静静散播芬芳,一切摆设数年来一个样子,不崩不烂,筱芝曾笑道:一你家布置,搬到我处,只能用上一季。”
祝家每年例必装修一次,确有实际需要:水晶灯被老大一球报销,墙纸下角全是老三抽象派蜡笔习作,沙发套成张撕出,澄色地带全是黑手印,深色地带全部粘呼呼,整间屋子体无完肤。
连一只毛毛玩具都得每星期丢进洗衣机清洁一次,洗至褪色起绒珠。
可怕?热闹呀,满屋跑;永无宁日,转眼一天,不必数日子。
数千年来存在的家庭制度肯定有它的价值。
渐渐觉得了:
也许在他人眼中,唐隽芝的确寂寞得慌,这一刻也许还不那么明显,再过三五七年,十年八年、或许真会抱着一只肥壮的玳瑁猫,坐在摇椅中过日子,双目永恒地看着窗外,像是期待什么人前来探望……第七章
隽芝叹一口气。
这自然是过虑,许多至寂寞的老人都儿孙满堂。
有人按铃。
隽芝一开门,看见宇宙出版社的信差笑嘻嘻叫她一声唐小姐。
“我刚刚才jiāo了稿。”
“唐小姐,我派帖子来。”他笑着递进一只米白色信封。
隽芝连忙道谢.谁,谁排场派头十足,照足老法,不用邮寄,专人送帖?
关上门,她忙不迭拆开信封,一看男女双方名字,傻了眼,张大咀,傻瓜似愣住。
署名是洪霓与区俪伶。
短简说:我们决定结婚,十二月十日星期一下午三时在落阳道注册处举行婚礼,有空请来观礼。
除了qíng敌,任何人接到喜帖,都应替当事人高兴,但是隽芝却感到惊惶。
她忽然想起一首叫十个小小印第安人的儿歌,出发时明明是十个人,走着走着蓦然少了一个,又少一个,又少一个,结果只剩唐隽芝孑然一个。
她似受了骗。
区俪伶真是高手。
事前相信没有人知道她同洪霓之间有特殊感qíng,当然,她完全没有必要在事qíng肯定之前把私事告诸天下。但隽芝明明在很最近的最近,尚听区俪伶说过,她有意独身终老。
忽然改变了主意。
这样理想的对象,又何妨大路调头。
隽芝刚想找人谈谈这件事,电话铃骤响。
是莫若茜,“隽芝——”她要说的肯定是同一件事。
“你也收到帖子了。”隽芝马上说。
“好家伙,不简单,真有她的!”
隽芝完全同意。
莫若茜笑,“隽芝,只剩你一个人了。”
“是,只剩我一个人。”
“不过我们当中你最年轻,不怕不怕,迎头赶上也就是了。”
“我很替区女士高兴。”
“谁说不是,洪霓有艺术家的才华,却兼备生意人理财能力,收入不菲,又懂得节蓄,在夏威夷与温哥华都有房子,他这人思路敏捷,享受生活、嘿,打着灯笼没处找。”
隽芝补一句:“最主要的还是他爱她,还有,她也爱他,不然,双方条件多优秀都不管用。”
“而且都到了想成家的时候,隽芝,你就是还没到那个时候。”
“别说我,我有什么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