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零一妙方_亦舒【完结】(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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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得真好,文雅,含蓄,又简易明了,这正是隽芝最想知道的一件事。

    “隽芝,我的道德标准相当宽松,我的答案是,要看对象是谁,如果是一位jīng神经济均已独立,有能力有智慧的女xing,而我又锺倩于她,这件事可以考虑。”

    隽芝松口气。

    “但是有许多技术xing问题需要兼顾,譬如说,社会制度殊不làng漫,发出生证明文件予新生儿的时候,绝不理会他是否爱qíng结晶.本市现时规矩是政府机关一定要看父母合法婚书,否则幼儿将登记为私生子,身分特殊,一定会受到某一摄人士歧视,你想,对他是否公平。”

    隽芝沉默。

    “生活本身已可以是相当沉痛的一件事,再加上毋须有压力,百上加斤,对幼儿似乎有欠公允。”

    唐隽芝遇到的都是好人。

    “孩子应该有一个合法的父亲。”

    “吃人的礼教。”

    郭凌志也十分感慨,“真的,潇洒与不羁都要付出极大代价,社会现有的制度仍然把人箍得死死,隽芝,生活在俗世,不得不遵俗例行事。”

    “可是世上仍有许多勇敢的女xing。”

    “相信我,”小郭莞尔,“其中有一半不知她们在做些什么,另一半应当把勇气留作革命用。”

    “说到底,你不赞成。”隽芝诧异了。

    小郭微笑,“不,我一早说过,看对象是谁。”

    “回家吧!”隽芝没好气,挥舞着手逐客。

    小郭含笑取过外衣离去。

    那天晚上,隽芝通宵赶稿,存稿无几,险过剃头,第二天便得上出版社现身jiāo待。

    一上楼便看见莫若茜,身型好比一座山。

    热qíng的隽芝早把前些时的芥蒂丢在脑后,“哎呀,”她说:“这种开头你还出来逛花园?”

    “隽芝,你回来了,令姐可好,那奇迹婴儿如何?”

    两人依然有说不完的话。

    隽芝先把稿件jiāo到编转部,然后问老莫,“就是这几天了吧。”

    “是,所以我出来散散心,隽芝.闷死我也。”老莫直诉苦。

    “嘘嘘,稍安毋燥,即将大功告成,宜静心等候。”

    “你说得对,隽芝,我真是老寿星找砒霜吃,活得不耐烦了。”

    “我唐隽芝从来没说过如此没心肝的话。”

    “隽芝,女佣拿腔作势跑掉了,此刻只剩个钟点打杂。”

    “哎唷,哪个太太不经过这些烦恼,个个去跳褛不成。”

    老莫听到隽芝好言安慰,顿时舒一口气。

    “你对我们真好。”

    “最后关头jīng神紧张是平常的,要原谅你自己。”

    “隽芝,我害怕。”

    “是,我明白,像每次乘搭长途飞机一样,怕至唇焦舌燥,怕一大团铁直摔到太平洋里,悸惧是正常的,我们不过是普通人。”

    “隽芝,你呢,你几时做手术?”

    “快了。”

    “比我先还是比我后?”

    “那要看令郎什么时候由胎儿晋升为婴儿。”

    “我有种感觉他似急不及待。”

    “做婴儿的活动范围大过胎儿,他会喜欢的。”

    老莫紧紧握住隽芝的手,她真怕她疏远她,她需要一个这样的好朋友。

    “拿点勇气出来,莫若茜。”

    老莫振作,“我配了副新近视眼镜,否则与新生儿同病相怜,你可知道他们的视程只得十寸?”

    “那多好,母子脸对脸细细审视对方。”

    老莫大笑,“他看见母亲那么老准吓一跳,我看见他长得丑恐怕也会大叫……”

    隽芝笑着说:“这是我下一个nüè儿题材。”

    可见老莫仍懂得苦中作乐。

    “你今天来出版社gān什么?”

    “大老板希望我产后复出。”

    “你的意思呢?”

    老莫说:“我希望与婴儿厮守一年,认为不算奢侈。”

    “他怎么说?”隽芝很有兴趣。

    “他想法不同,他认为这是经济论中至大làng费:我的薪酬足可雇十个特别看护育婴有余,何不善加利用资源。”

    “对婴儿来说,母亲是母亲,对母亲来说,婴儿是婴儿。”

    “对老板来说,他急需用人,母婴与他何尤哉。”

    “你推搪他?”隽芝微笑。

    “推他容易,推那份七位数字年薪不易,”老莫叹息,“贪财是人之天xing.谁不想生活得更好。”

    “你不是那种人。”

    “别试练我。”

    老莫上洗手间的时候,她丈夫来接她,隽芝认得他,于是点头招呼。没想到他一开口就诉苦:“唐小姐,你是我妻子唯一益友。”

    隽芝受宠若惊。

    隽芝知道老莫的丈夫姓计,但是她少年就出来做事,不随夫姓,故知道的人不多。

    那计先生说:“我是你专栏一千零一妙方的忠实读者,一个人若不爱孩子,就不会那么细腻地留意孩子们一举一动,我妻需要你这样的朋友多过那些所谓事业女xing。”

    隽芝唯唯诺诺。

    “她们尽会叫育婴辛苦,实际上有几人亲手抚育过孩子?有能力的雇保母,经济稍差的塞到外婆家,甚至托儿所,人前人后却一派慈母样,劝我妻照版实施,cha手我家事。”

    隽芝发觉承受巨大压力的尚有这位未来父亲。

    于是安慰道:“不会的,莫若茜不会听她们的。”

    “你呢,”计先生双目睨着隽芝,“唐小姐,你认为莫若茜应否在六个星期后连家带孩子jiāo给保母?”

    隽芝无jiāo架之力。

    这个社会问题备受争议已达四分一世纪,利时间叫唐隽芝这名小女子如何作答,苦也。

    幸亏莫若茜这时出来了,问丈夫,“你同隽芝说些什么,你看她脸色骤变。”

    那计先生悻悻说:“我根本不赞成你来同老板开会,世上的钱是赚不完的,你应当知道何者重要。”

    莫若茜将手臂伸进丈夫臂弯,笑说:“你最重要。”

    隽芝目睹他们贤伉俪离去,松出一口气,姜是老的辣,隽芝要向莫若茜学习之处多着呢。

    唐隽芝最应该学的是这招连消带打。

    医生嘱她一星期后入院。

    隽芝在这七天内尽赶稿应急,她仍然无可避免地紧张,翠芝来接她的时候发觉她双手颤抖。

    “要不要叫易沛充来?””

    隽芝摇摇头,“做完手术才通知他。”

    翠芝领首,“也好,免得场面夸张。”

    “翠芝,你算是最了解我的人了。”

    巧是真巧,姐妹俩在医院大堂碰见老朋友莫若茜,只有时间招招手,伊便由丈夫及其他亲人拥撮着乘电梯上八楼产房。

    “你看,”隽芝感慨万千,“际遇不同。”

    翠芝劝道:“你若向往这种场面,将来生养时我帮你叫沛充敲响锣鼓。”

    隽芝嗤之以鼻.“一定要同易沛充生吗?”

    “唷,我可不知你jiāo友广阔,多面发展。”翠芝瞪她一眼。

    翠芝在病房陪她到深夜,在电话中与两个女儿喂隅细语,qíng深似海。

    焦芝说:“我来讲故事给她们听,祝氏三虎不知多爱听我说书。”

    “算了吧,”翠芝抱拳,“您那些恐怖故事叫我女儿噩梦连连

    您真是nüè儿能手。”

    隽芝有点歉意,她的确绘形绘色讲过聊斋故事给菲菲及华华听。

    “鬼故事亦有益智一面,况且我讲的都是经典名著。”

    “你一直不喜欢孩子们,直至最近,为什么?”翠芝问。

    “我不是不喜欢他们,我只是不原谅自己,孩子们提醒我,我虽不杀母亲,母亲因我而死。”

    翠芝摇头,“彼时医学落后.大家均不知道rǔ腺癌因伤孕迅速扩散,求求你不要再把自己沉迷在这件事里。”

    隽芝苦笑,“我渴睡了,翠芝,你请回吧。”

    “明早我再来。”

    隽芝想起来,“对了,翠芝,你知不知道谁家的孩子叫因因?”

    翠芝不以为意,“护士来替你注she了。”

    隽芝堕入梦乡。

    第二天一早,长话短说,最简单的描述便是,唐隽芝似牲口准备受屠宰般被安排妥当。

    翠芝赶到时她已服过镇静剂,只能咧咀向姐姐笑笑口,不能言语。

    她忽然看到翠芝身后有个人,谁?是易沛充,他在哭,这傻瓜,居然淌眼抹泪。

    唉,完全不必要,过两天,他还不是会为着芝麻绿豆的事同她吵个不休,人类的感qíng为浮面泛滥:一下子感动,一下子忘怀,纷纷扰扰,不能自已。

    隽芝这一刻内心明澄,咀角挂着浓浓笑意。

    看,一个人有一个人好,了无牵挂,赤条条来,赤条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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