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又是什么妙方?”
“nüè儿妙方。”
莫若茜又笑,“可见一定有读者,我先忍俊不住,这分明是没有儿女者的梦想,nüè儿?nüè母才真。”
“那我明日就开始写。”
“你打算怎么样nüè待他们?”
隽芝心花怒放,“首先,会讲话的时候,与大人应对,就得说YESMADAM,同母亲说话,要说YESYOURMAJESTY,并且吻母亲的手背。”语气充满憧憬。
莫若茜仰天长叹,“隽芝,知彼知己,才能百战百胜,你对孩童一无认识。”
“谁说的,我从来不批评歧视我不认识的人与事。”
“你要好好的做功课,好好搜集资料,好好研究新生命,否则,读者会取笑你。”
隽芝不服气,“我对他们已有充分了解。”
若茜拍拍她的肩膀,“相信我,你十分无知。”
“喂-”隽芝抗议。
这个时候,一位年轻太太自内室出来,忽然掩脸失声痛哭。
隽芝大吃一惊,其余候诊者却投去了解同qíng目光。
只见护士前去扶住安慰那位少妇。
“怎么一回事?”莫若茜忙问。
另一位看护低声答:“报告出来,两边输卵管阻塞。”
莫若茜却说;“可用手术取卵作体外受孕。”口气似专家。
“qíng形复杂得多丁。”
“不是没有希望,我同她说去。”
不由分说,也不管生张热李,若茜过去一手搂住少妇,在她耳畔絮絮说起来。
隽芝瞠目结舌,在这之前,她根本不知道世上有这一小撮志同道合的妇女存在。
看来要真正认识母子关系,还得在小生命尚未形成之前开始。
本市人山人海,闹市bī挤到互相践踏地步,北上神州,又有十一亿人口,只愁节育,不愁生育,这还是隽芝第一次知道有如此渴望孩子的妇女。
这真的结结棍棍地打开了她的眼界。
少妇哭声渐停。
若茜把她送出医务所,回到隽芝身边。
看见隽芝下巴合不拢的样子,她轻轻冷笑说:“偶然?”
隽芝大惑不解,“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亲力亲为,为什么不能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若茜可逮到机会了,“只因nüè儿者众。”
隽芝正没好气,看护高唱:“莫若茜。”
“轮到我了,隽芝,你也一起进来。”
“老莫,你应叫丈夫陪你,”隽芝说:“这不是扮qiáng壮独立的时候,把他撇在一角,不让他们参于,好像与他们不相gān似的,对他也不公平。”
“半瓶醋,空瓶响当当。”
隽芝跟着老莫进去见医生。
诊所永远是冰冷肃静的,一阵消毒药水味,林林种种设备彷佛比姐姐怀孕期又先进了。
老莫躺下来,隽芝便知道她要做超声波素描。
这么小就照?
老莫解答她的疑团:“七个星期便可以在荧幕上看见胚胎:七区米直径的一颗豆。”
隽芝不语。
医生来丁,取出工具,隽芝凝视荧幕,开头有点模糊,隔几秒钟,她看到一个影子,忍不住低呼出来,那分明是一个小小的人,小,小得只得五公分长,可是能清楚辨别胖胖的头,肥肥肚子,短腿蜷缩着,忽然间,他不耐烦了,像是知道有医生及大人在偷窥他,左右挥舞起手臂来。
莫若茜同医生哈哈大笑。
隽芝敬畏震惊地皑着荧幕,作不得声。
她陪翠芝照过素描,荧幕一片胡涂,除出医生,闲人根本看不懂图案,因此没有感受,今日的经验叫她害怕。
这时医生说:“闪光部分是他的心脏,黑色一点是他的胃,心跳正常。”
隽芝忍不住问:“他有多大了?”
“电脑计算是十一星期零三天。”
“那个连接着他小身体的小圆圈是什么?”
“是提供营养的蛋huáng囊。”
老莫这时说:“隽芝,你应去买叠参考书来看。”
“他可晓得我们在观察他?”
医生答:“他不知道。”
“他是男孩还是女孩?”
“现阶段仍未知道。”
隽芝喘气。
医生看她一眼,“真奇妙,是不是?”
隽芝忙不迭点头。
谁知医生不是指生命之妙,而是说:“这副仪器真正奇妙。”他也没有错。
隽芝已经饱受冲击,有点昏头转向。
诊治完毕,老莫至挂号处付诊金,自看获处接过宝丽莱照片,递给隽芝,“给你留作纪念。”正是那小生命的写真照。
隽芝隆而重之放进手袋,感动得双目通红。
老莫还要百上加斤:“不再恨他们了吧。”
隽芝喃喃说:“我一直以为他们偶作蠕动.一如阿米巴,没想到他们已懂得运用四肢去表达感倩。”
“所以智慧的中国人替人类加一年虚岁。”
隽芝颔首如捣蒜一样。
街上阳光充沛,隽芝陪老莫退出版社,临别依依,“你自己保重。”
“你速速nüè儿,快快jiāo稿。”
隽芝立刻跑到书店,买了一大叠参考书:新生命、怀孕分娩育婴、怀孕到三岁,婴儿至儿童……中英并重,不遗余力抬返家中。
进门听见电话铃响。
翠芝问:“你昨夜找过我?”
“呵是.算了。”隽芝坐下来。
“何事?”
“翠芝,我又梦见母亲。”隽芝yù语还休。
翠芝沉默一下子,随即说:“你根本不可能记得母亲的样子。”
“我看过她的照片,印象深刻。”所有照片中只有母亲与大姐二姐,没有隽芝。
“早知不给你看。”
“我总有权要求看母亲的相片吧。”
“隽芝,母亲过身同你一点关系也无,你何用耿耿于怀数十载。”
“我始终不能释然。”
“这样下去,你需去看心理医生。”
隽芝不语。
“有没有同易沛充谈谈?”
“他没有必要知道。”
“你们是好朋友呀。”
“我们只是酒ròu朋友,我的忧虑,纯属我自己。”
“这样说,对沛充也不公平,我们都看得出他对你是真心真意。”
“那当然,”隽芝微笑,“风和日丽,我又那么健康活泼,自然人人对我真心欢喜,我又何必愚昧得去试练考验人家的诚意。”
“隽芝,你对沛充应当有信心。”
隽芝只是笑。
“我约好筱芝周末坐船出海,你也一起来吧。”“
“哎呀,谢谢,谢谢,五个猢狲jīng凑到一起,我吃了豹子胆都不敢出现。”
“星期六下午两点皇后码头,同易沛充一起来吧。”
隽芝也曾跟他们共度家庭日。
整个过程使她觉得人生没有意义。
自出门那一刻起,隽芝便觉得气氛好比逃难演习,就差没有呜呜呜警报声。
姐姐们命家务助理扛着各式食物、更换衣服,浩浩dàngdàng押着孩子们出发,姐夫们憔悴地尾随,两家人的男女孩童各有各难缠之处,总有一个要上洗手间,另一个掉了只鞋子,又有谁必定肠胃不安,不然,就是争吃糖果,撕打起来。
好不容易把他们塞进车厢,隽芝太阳xué已经弹跳发痛,加上姐姐们吆喝声,姐夫们求饶声,使隽芝益觉一声子不结婚不生孩子是种福气。
上了船也没有什么快乐时光,要忙着服侍少爷小姐穿上泳装下水。
好不容易等到五个小魔王都穿起救生衣跳到碧海畅泳,隽芝跑去问船长:“可不可以立刻把船驶走?”
实在受够了。
完全失去自我,活着等于没活着。
隽芝打开她的画纸,以漫画形式,打张糙稿,图中的她金星乱冒,恳求船长开动引擎,把她送返码头。
那几个孩子,统统面目狰狞,头上长角。
这不是nüè儿妙方,而是被nüè后如何自救之道。
隽芝斟出香槟,喝一口,躺下。
正是:爱几时睡就几时睡,爱什么时候醒就什么时候醒.生命诚可贵,爱qíng价更高,若为自由计,两者皆可抛,隽芝念念有辞,闭目假寐。
严寒冬夜,午夜梦迥,窝在电毯子里夷的她,也试过被夜啼儿吵醒,简直吓得发抖,赶紧用枕头压往脑袋,继续寻梦。
看见姐姐们花的心血,她讥笑日:“我不如把目标设在十年内取诺贝尔文学奖。”
今日,她的心比较温柔。
出那帧宝丽莱照片,放到案头,同那胚胎说:“快高长大,平安出世,乖乖听话,成为你母亲的欢乐,”停一停.又说:“不然阿姨不放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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