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话的时候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话语里无处不带着对法老无上的崇敬。若不是他们的父亲粗声粗气地叫他们帮忙,或许他们还会就那样兴奋地继续聊下去。
这种感觉很奇妙。她好像在经历书本中描写的每一个场景——现场版。拉美西斯的丰功伟绩,埃及新王国时代的巅峰时期,卡尔麦地那成立,卡尔纳克、卢克索与阿布辛贝勒神庙的改建与发展,每一幕jīng准得都在意料之中,又鲜活得仿佛在想象之外。
历史总算回到了它应有的路径。她顶替了历史里真正存在的人,渺小却真实地嵌入了这个时空。
如果历史继续进展下去,他就会再统治这个国家六十年,最后因牙病而去世。他会迎娶百位妃子,其中包括他的妹妹、女儿、赫梯的公主、显要贵族的女儿甚至姿色丰韵的舞女。
他会和奈菲尔塔利生下六个子女,虽然最后继承王位的却是不知名妃子的孩子,但大家都知道他只热爱他的王后,他新建的阿布辛贝勒神庙上,会雕有奈菲尔塔利王后的塑像——埃及历史上唯一等大的王室女眷塑像。
“我真的希望自己的记xing很差。”
周围的人群如cháo水一般在身边缓缓流动,艾薇看着施工中的卡尔纳克神庙。东击叙利亚、南征古实、还有即将发生在三年后的卡迭石之战。一切都在无qíng地推进。无论过去曾经有多少个,未来却只会有一个,那便是被三千年后残留的遗址无限证明的真实。
深刻地留在她的脑海里,冷酷地刻印在历史上的真实。
“喂,你怎么在这里?”
带着嘲讽的中xing声音骤然在耳边响起。熟悉的声线让她本能地小惊,但却没有立刻反应过来是谁在说话。还没来得及寻找那个人,自己就已经被人按着头转了过去,紧接着,她就看到了那双宛若冷冽溪水里深黑石子般的眼睛。
“小丫头,你够能折腾的。才几天没见就跑来底比斯了。”那萨尔垂着眼皮,爱理不理地扯着她的脸,饶有兴味地看着她龇牙咧嘴的样子,“听说你被拉美西斯亲自看上了?跑到这边来混这么久,身份还没曝光吧,等等……”
他松开她的脸,后退了半步,左手抱着右臂,而右手撑起下巴,打量着她。
“你怎么穿着侍女才穿的裙子……不对,你给我的感觉都不一样了。你真的在建筑院工作吗?”
“那萨尔?”艾薇顿了好久,才蹦出这么个词儿来。
那萨尔很失望,他的脸一下子沉下来,“你是太开心了,以至于才这十几天就不记得我是谁了。”
可是紧接着,艾薇就带着哭意地扑了上去,紧紧地抱住他,“那萨尔,你去了哪里啊?你突然就消失不见了,我以为见不到你了。”
那萨尔心里一软,但是周围集市上的民众看着他们的样子,不由都善意地带着微笑向他打趣。他揉了揉太阳xué,任由她抱着,语气轻快地说:“我没想到你对我有这个意思。”
只这一句,艾薇就好像触电似的松开了他,正开口忙不迭地要解释,他就又笑着说:“玩笑话,玩笑话。你待在这里还不知道吗?现在可是拉美西斯二世的登基纪念日,这个时候,当然我会在底比斯,也不是特意为了你。”
“为什么你‘当然’会在底比斯?”艾薇抬着头,重复了一遍他最后说的话。
那萨尔说自己给他的感觉与以往不同,其实对她而言,出现在她面前的那萨尔,才让她几乎都认不出来了。虽然他穿着似乎在埃及很常见的白色长衣,腰侧却别着很具异域风格的弯刀,手腕上则戴着她从未见过的饰品。就算她不算懂宝石,也可以一眼就看出来那是极好的东西。原本到了代尔麦地那后被他摘掉的金绿色发带,现在又一次被他戴到了额上,金线细细地绣出狮子苏醒时的纹样。
脑海里对这样特殊的绘画风格似乎有印象,但又不是很明确。加上他之前留下的诸多疑点,艾薇确信他身后有不一般的背景,只是自己的知识还没有丰富到百科全书的地步,看到他的装束和习惯就能猜出他的身世。
那萨尔愣了一下,但仅仅是飞快的一秒,可能是因为他没有想到艾薇会这样反问自己。很快,他就又恢复了日常的讥诮,“嗯,你这个迟钝的丫头会这样问,我还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不过你应该先回答我吧,日子过得怎么样?埃及的建筑院是不能有女人的。”
他又打量了一次她埃及宫内侍女的服饰,微挑的眼睛里摆明了对她的怀疑。艾薇头皮发麻,事qíng确实比较难解释。她有些局促,那萨尔也不催促她,只是带着似笑非笑的表qíng看着她。二人沉默了一会儿,他却又突然转换了话题,“你特别关心的那个艾薇公主,好像回来啦。”
“什么?”
他轻笑,随后又慢条斯理地说:“埃及人信奉的转生论,似乎相信她的灵魂借助其他的ròu体,回到了法老的身边,整个代尔麦地那都在谈论这件事qíng。”他抬眼,看向艾薇蓝色的眼眸,“他们说,艾薇公主虽然有着崭新的ròu体,但是五官却与之前惊奇的相似,除却头发和眼睛的颜色,简直可以说是同一个人。”
艾薇看回他,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她不敢贸然回答。
于是那萨尔继续说了下去:“我很好奇,就拖朋友给我找了幅艾薇公主的画像。”他一边说,一边从胸前掏出一块巴掌大小的黏土版,然后将它面朝上向艾薇递过去,“结果,没想到,我与那位公主竟然不是第一次见面。这世界可真小,不是吗?”
黏土版制作得很jīng细,线条细密有致,上面的色彩也几乎是栩栩如生。然而,在视线落在上面的一刹那,艾薇不由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几乎就那样失声尖叫起来。
手艺jīng湛的工匠,小心地在上面绘制出一个jīng致的脸庞。少女正侧着头思考,银色的直发衬得她gān净的面容更加柔和。浓密的睫毛挡住了一双微微垂下的眼睛,jīng致的嘴唇稍稍抿起,似乎yù言又止。
画下这名少女的人一定非常仔细地观察过她,从这幅简单的画面上,看的人甚至可以感受到围绕着她的淡淡哀思和她周身散发出来的浓浓孤独。
这名少女,就是自己。
黏土版本身就是浅浅的金huáng色,在阳光下,少女的头发好似太阳的光线。不,这名作画的人刻意使用了薄薄的金彩,使她的头发在银色的底上,衬出金色的光芒。
她过于惊讶,手没有拿稳,那黏土版几乎要掉下去。
旁边的青年伸手接过去,连同她的手一起握住,“小心,这个画我还要还给主人。”
乌黑的眼睛里映出她惊慌失措的容颜,那萨尔的嘴角勾出一丝若隐若现的嘲讽的笑容,“奈菲尔塔利,一开始我还不信,现在看到你穿这样的裙子走来走去,不得不信了。原来你就是所谓艾薇公主的转生。这次是偷跑出来的吧?该不会,在埃及南部你也是偷跑出来才遇险的吧?”
他话说得好像什么都知道一般,俊美的容貌带着无所谓的表qíng,可这一刻,他在艾薇眼里却显得特别恐怖。艾薇一边将黏土版塞回他的怀里,抽出手,一边慌张地退后了一步,努力地否认道:“我和艾薇公主根本是两回事。倒是你,从什么地方,得到这样的画像。”
艾薇公主居于深宫,若不是埃及王族的人或者贴身的侍女,没有人可能将她的相貌如此真实地再现——头发使用了金彩,眼睛使用了蓝墨。何况,作画材料是黏土版——她确信之前回到埃及的时候,并没有机会接触任何来自赫梯的人。
“之前说啦,朋友借我的。”
她再开口,声音里已经带上了期许,“那个人是谁?”
“反正你又不认识。”
“那么,他在哪里?”
那萨尔歪头,似乎很好奇她为何对画家本身的兴趣大于对这幅画的兴趣,而这愣神的时间,她已经一把反扣住了他的手臂,“带我去见他,现在,拜托了!”
“他本人没来嘛,这画是请人带过来的。”
“那我至少想见见那个将画带过来的人。”
“你见他做什么。”那萨尔似乎没有想要帮她的意思,“他不过是个仆人,什么都不知道。”
话说到这里,艾薇也没有办法继续了。
她垂着头,眼睛却一直没有离开那萨尔手里的黏土版。他终于挫败地叹了口气,“好吧好吧,真拿你没办法。”
“你答应我了?”
“噢。”他应了一声,然后又开始发牢骚,“真是的,我还没有问你怎么一直隐瞒自己的身份,就又让我帮你。算了,我明天想想办法吧。不过,说好了,不管如何,你都不能盘根问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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