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我的母亲怎么样?”比耶也蹲跪了下来,紧张地看着嬷嬷。
“请原谅我,尼哥殿下……您的母亲,是尼哥殿下从赫梯边境虏获回来的女奴。在生下您以后,自尽了。”
那一刻,世界仿佛碎了。
嬷嬷细碎的话语还在耳边回dàng,但是他已经听不懂那是什么意思。他,原来是自己心中最伟大的、最接近神的埃及王室与敌国赫梯的女奴所产下的孩子!
自己的诞生是多余的……难怪父亲几乎从来没有来看过自己。因为父亲,以自己的存在为耻rǔ,他不想见到自己,不管自己付出多少努力,他永远都不会以自己为荣!没有人希望他留在这个世界上,包括母亲,那个从未谋面的母亲,宁愿自杀,也不愿意陪伴他多一点时间吗……
不,他不愿意去想,不愿意去知道。
比耶,被遗弃之意。比耶,他原来一直是一个被遗弃的、被厌恶的孩子。
自己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
“不!不会的……”比耶几近崩溃地夺门而出,全然不顾在身后叫着他的嬷嬷。他疯狂地跑着,跑向横亘底比斯的尼罗河,血红的夕阳正慢慢沉入河底,将天空染成一片悲哀的猩红色。他跪在尼罗河之畔,任凭河水一次次地将泥土拍击到自己的身上,将那洁白的祭司服装染上泥土的颜色。
“阿蒙神、拉神、伊西斯女神!能够看到过去、看穿未来、横跨生死两界的诸神!比耶在这里恳求你们,请让我看到‘真实’!请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不是真的?”他哀鸣着,但是却久久得不到回应,只有尼罗河的流动声,怒吼一般带走了所有的寂静。
“与其问那些不一定存在的神,为什么不靠自己去寻找‘真实’?”一个年轻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带着几分气愤转过了头去,赫然望见不远处的沙地上坐着一位气宇不凡的少年。少年看起来年纪与自己相仿,却有着一份与年龄不符的锐气,那双仿佛看透一切的琥珀色眸子让他不由得有几分焦躁起来。
“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少年翻身站起来,走到比耶的眼前,夕阳的余晖笼罩在他的身上,竟让比耶产生了如同见到天神般的错觉,“你就是比耶吗?我听说你是全国上下最年轻的祭司,你愿不愿意跟我走?我可以帮你得到你想知道的答案。”
愣了一下,比耶恼怒地站起身来,说道:“关你什么事,你不会懂的!”
少年冷冷地一笑,俊俏的脸宛若反she了美丽光照的冰山一角,“你想知道,你犹豫,这是迟早的事qíng。但是没想到你居然从心底里惧怕这个事实,惧怕现实。”
比耶一愣,接着一种宛若被羞rǔ的神qíng就落到了脸上,“你也是来嘲讽我的么?”
“不,当然不是。”少年微微侧身,望向尼罗河的另一侧,停了一会,又开口说到,“你看,底比斯的西岸。”
比耶看过去,被尼罗河所隔开的城市的西侧,那是另一个世界,死去的人们,都被安葬在那里。
“比耶,”少年接着说了下去,“不管你还是我,甚至最高等级的祭司,无论怎样祈求神的庇佑、祈求永生,一旦生命的火光消失,那么一切又都化为尘寂。所以何苦相信神论,我更相信自己,我愿意用我短暂而浅薄的一生去追求我想要的东西、去亲手解开我所不知晓的谜团、去达到我希望达到的目的。”
“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比耶将头撇开,不去理会他。
少年笑了,他走过去,一手扳住比耶的肩膀说:“我需要你的帮助,不因为你是最年轻的祭司,而因为你的聪明、你的才智,我早就听神庙里的那些老头子说过关于你的所有事qíng。我不管你与谁有着怎样的纠葛,那些与我都没有关系,我希望你能跟我走,呆在我身边,为我效力。你对我来说有这样的价值。同样,”他微微一顿,眼中she出了危险的光芒,“跟着我,你也可以达成你自己的目的,亲眼目睹你所谓的‘真实’,或者……改变它。”
比耶被他冰冷的眼神摄住了,直觉告诉他眼前的少年绝非善类,那不是一双一般人所拥有的眼睛,那是一双属于君王的犀利双目。但他渐渐犹豫了起来,眼前这个小子说的或许有几分道理,但是……虽然自己心中开始怀疑父亲、憎恨父亲,但是却始终不愿下定决心去做什么。在他心底深处,他仍然愿意相信父亲对自己还有那么一丝丝怜爱,只是碍于身份才故意对自己不闻不问。
他愿意相信。
“怎么样?如果你今天跟我走,明天就可以见到你父亲了,有什么疑问,你当着他的面问清楚就好了。”少年放开了抓着他肩膀的手,轻描淡写地说道。比耶呆呆地看着他,眼前这个人,或许真的有什么特别之处,真的可以让他逃离这个令自己迷乱的qíng形,让自己不再迷惑,但是……
“对不起……”但是,他心里还是抱着那一丝丝希望的。
少年轻轻地颔首,“没有关系,你可以慢慢考虑,希望下次见到你,得到的是你肯定的答案。”
比耶看了少年一眼,那清澈的琥珀色双眸竟然使自己慢慢冷静了下来。他转身,走出几步,又回头看了他一眼。或许,如果不是还抱着对父亲的最后那一丝希望,他会跟他走,但是现在,他只想,等待,等待自己成为伟大的祭司,等父亲过来亲口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误会。
也或许,他只是胆小、不敢去问而已,怕真的一问,得到的那“真实”会将最后的希望也变成泡沫,击碎。他还没有做好这样的准备,去承受那一切。
嬷嬷死了。
当比耶回到自己居住了十四年的小屋时,发现慈爱的嬷嬷倒在地上,倒在一片血泊里,停止了呼吸。那一刻,他的呼吸也停止了。
“她违背了自己的誓言,所以理应死去。殿下不要为此哀伤。”背后走出来两个手持刀剑的蒙面埃及武士,“如果殿下什么都不知道,那么殿下还可以继续活下去,既然现在一切都偏离了原有的轨道,那么,你们,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泛着冰冷光辉的剑高高地举起来了,比耶漠然地看着那蒙着脸的武士,突然,他发现自己心中最后的希望,如同尼罗河翻腾的cháo涌所制造的泡沫一般,消失了,消失了。
那一刹,他笑了,如同没有生气的阳光、如同不能流动的死水。那诡异的笑容,竟让两个武士呆住了。难道他疯了吗?可这疑问还没有说出来,下一秒,两个人的身体就裂开了,被人从身后横断开来,发黑的血柱喷涌了出来,溅到了比耶洁白的祭司礼服上。琥珀色眼睛的少年从鲜血中走了出来,“没想到叔父竟然这样残忍,幸好我跟过来了。喂?你没事吧,死了人,你为什么还那么开心呢?”
“咦?我,我没有啊……”他的脸上,还留着那份特别的微笑,自己却并不自觉。
少年上前一步,向他伸出手,“奇怪的人。但这就是真实,真实有的时候是残酷的。跟我走吧,你想做的事qíng会更加容易实现。”
比耶看着他,深黑的眸子里不带有一丝qíng感,也看不到任何qíng绪波动,“神已经不再是我的信仰,我的生活已经没有目的,我想我帮不到你任何事qíng了。”
少年微微扬起的嘴角,扯出一丝略带轻狂霸气的表qíng,“那么便信仰我吧!为了我,你将成为埃及上下的第一先知,我将让你看到比真实更大、更广阔的世界。”
他的表qíng那样坚决,竟让比耶微微地感动了起来。即将消逝的夕阳,将金红的光芒赐予了眼前这个英气四she的少年,他身上还残留着刚才喷溅出来的血液,而那清澈的琥珀色双眸,就好像冲破了一切污秽,清楚地说明着他自己所希望的方向。
比耶觉得自己或许应该跟他走。
“记住我的名字,我叫做拉美西斯。”少年看着比耶,自信得几近狂妄地说,“这个名字,在千年之后必然会作为埃及最伟大法老的名讳,刻在我国各个辉煌的神庙之上,接受众人的朝拜。而你,则会作为我最信任和重用的臣子,与我的名字一同出现。”
比耶呆呆地看着他。
“从今天起,你没有过去,你是我拉美西斯最得力的臣子。你不是比耶,从现在起,你叫礼塔赫。”
少年霸道地宣称,完全不在乎比耶接受与否。
比耶愣了一会儿,然后,笑了。这次的笑容是那样沉静、那样温和,宛若阳光,更似流水。他深深地鞠了一躬,深黑的眸子里闪出了犹如黑曜石一般的光芒,含蓄却暗藏锐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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