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做“不会再麻烦”,什么叫做“你放心”?
他怎么可能放心!
陆见欢心底没来由地冲起一股怒火,猛地回头,一下子捉住赵丹凤系衣带的手:“你非要bī我是不是?”
赵丹凤愣住:“我……bī你?”见他yīn沉着眼睛不说话,她低头把手从他掌中抽回,道:“你放心,我不会再鲁莽行事的……程放此人的真面目,我定会找到证据再揭破他的……”
“你还想这些!”陆见欢一把将她的手夺回来拗住,“你究竟有没有想过你自己,你就不怕再遇到什么事!”
“我怕,可是程放那种人如果任他留在国子监,难免贻害……”
“关你什么事,你走就是!明知道危险你为什么不走,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赵丹凤生平最感屈rǔ伤怀之事,便是程放方才对她施rǔ,但一想到翟秀年说过那些话,她似乎便可想象程放朝着霍冰那狰狞的笑意,心下更加悚然。她已然下了决心,非要扳倒他不可!
于是嘴一犟,违逆着陆见欢道:“我不走。”
陆见欢火气更大:“你!”
她哭道:“小贱,我不能他做得那些事。我一想到就……我就不想活了,若你方才没有来,恐怕我已经死了……我不能容忍他!你知道吗?他是朝官又如何,他是博士又如何,他是个伪君子!程放不倒,我心难平!就算你不同意,我也非要揭穿他的真面目!”
他又怎能不了解,莫说她不能容忍,他一想到方才程放捻弄她的qíng景,就怒血上头杀心难抑。
可惜他擅长的只是伤害和攻击别人,他并不擅长去保护一个人。若是他早会这一点,前度的爱人也便不会那样惨死。
“这件事不想牵连到你,你回去之后不要跟人说起。尤其秀年,他最难沉住气,免得打糙惊蛇,”赵丹凤整了整衣衫,qiáng作平静地道,“我回去了。”
这种时候她还非要跟他逞qiáng!难道就不能乖乖地在他怀里痛哭一场,好好听他的教训,然后安安静静地离开?陆见欢实在无法按捺内心的气忿,倒冲两步从背后搂住她的身子,紧紧地抱着她窄弱的后背:“不要走。”
“……?”
“不要走,留在我身边。去哪里都跟着我。”
赵丹凤的心顿时抽紧,收住的眼泪又氤氲在眶中。她下意识地去掰他的手指,陆见欢不但没有放松,反而将她的手也捉住,两人的手指纠缠在一起,按在她的小腹上。
“在国子监要做什么都由你,”他缓缓道,在压抑的心境下艰难地释放着语言,“跟紧我,你的安全有我来保护。”
她浑身一震,坚qiáng的伪装被撕开,眼泪已夺眶而出:“小贱……”
“以后谁都不要信,只信任我,只跟着我,只让我保护,”他将脸深埋在她的颈窝,深深叹道,“做不做得到?”
他曾经说过,她不是那种离开谁就会死的人,离开他她也可以活。
——对,我不是这样的人。我离开你,我还能活下去,只是我觉得,我不可能再像从前那么快乐了。
她这样想着,点下了头:“好。”
当赵丹凤发现自己在程放面前居然是如此弱小之时,她往昔那些骄傲和自尊几乎要被全部摧毁;她恨程放,更恨自己的自负,曾经以为jīng诚所至金石为开,曾经以为功夫不负有心人,曾经以为有了背负责任的勇气就会产生相应的行动力,可是这样的自信却把自己她推进了深渊。
她明白了自己只是一个渺小的人而已。灾祸和幸福之前人都是平等的,并不因为种种身份而显得与众不同,她也并不比别人高贵或者聪明。她也一样如幼嫩的羊羔,需要别人的安慰和保护。
因此更加庆幸,有他的出现。
虽然他没有温柔的语言,但是即使他痛斥自己的时刻,似乎也觉得生命之光重新被点燃。
她觉得自己没有理由不去信任这个人。
陆见欢如释重负地靠在她肩上吁出一口气。两人偎依着站立在黑暗的谷仓之中,他是看不见她脸上渐渐舒展开的欣慰之笑的,他视野中所充斥的,只不过是无尽的黑暗罢了。
对他而言,前路正是如这狭小yīn森,充满发霉谷味的粮仓一般凶险yīn暗。
程放若不是得到上面授权,绝对不敢对他的人下这种手。
下命令之人唯一的两种可能,便是大哥陆见麟和父亲陆景兆。
若是陆见麟,他尚不惧,反正继承人之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早晚要一决生死;而若是父亲……那便使他心惊和警惕了。
如果真是父亲对程放下达杀死她的命令,那么便表示,父亲已经开始怀疑自己,逐渐收回自己的权力。
他烦乱地闭上眼睛。深知若再不从霍容霍冰身上拿出些有用的东西来,早晚会成为陆见麟脚下的败将。
要如何从霍容身上挖出有用的东西,一直以来也是使他困扰无穷的问题。
“小贱,我们回去吧。”她轻轻说道。
这一瞬似乎点亮了他的灵感。他从纷乱的思绪中脱身出来,一瞬间看到了解决问题的前景。
其实,打开霍容这扇门的钥匙早就握在自己手上了。
他道:“小凤,若有一天我处于险境,你是否也会像我救你一样救我?”
她点头:“嗯,若有那么一天,任何事我都愿意去做。”
“哦,”他若有所思地点头,“任何事qíng啊……”
他记得自己曾经给过她机会逃离自己身边,甚至不断刻意冷淡她,试图赶走她靠拢的心。但她却没有走,反而无知无畏地不断靠近。
他的目光于凝聚的一瞬变得冷酷。
这是你bī我的,是你非要让我把你留在身边的。
解铃还须系铃人,计划打乱的部分,就由她去弥补好了。
……
翟秀年一直没见着赵丹凤回来有些莫名着急。他其间去天甲一号房间敲过许多次门,不知道陆见欢是不是烦他,一直没开门,他便坐在寝舍廊檐旁的花圃边等。直到三更时,远远似乎走来一个人,步伐匆忙,身形熟悉。
翟秀年探出头一瞧,明明就是程放——这么晚了,他怎么才回国子监,白天的时候不是跟霍容一起了么?
翟秀年向来不信任程放,此刻担心他有所不轨,便远远跟踪起来。
程放去的是澡堂,翟秀年见他仗着官阶大半夜的居然把佣工叫起来烧水,心里很是鄙视。
既然程放不是去找霍冰的麻烦,他心里也就放下了,正准备走,忽地又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
虽说偷看别人洗澡是圣人不耻之事,而且对方还是个男人,但是他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说也说不上来。
偷看别人洗澡不对,但是没说过偷看坏人洗澡不对。
翟秀年这样自我解释着,便蹑手蹑脚跑到窗棂下,看到扒拉着澡堂的窗口往里一瞧,热腾腾的浴池边上,程放正在宽衣解带。
他脖子上有一道细细的伤痕,翟秀年想,下午见他的时候还不曾看到这里有伤,心里便更觉得狐疑了。
程放解开最后一件衣服时,翟秀年的眼睛直了。
他看见程放的腰际有三道平行的伤疤,是旧伤痊愈之后长出新ròu的那种蜈蚣疤痕,状貌非常像鹰爪的拉伤。
鹰爪疤?脑袋里似曾相识地闪过什么讯息,但是无从捕捉。翟秀年平时不爱听八卦消息,唯一知道的一些东西都是在课间或者饭堂听陈亮那帮人在叽叽喳喳时无意接收的。他左思右想,还是没找到能和这道奇怪疤痕联结起来的回忆。
程放跨入浴池,他的身材相当雄健完美,但此刻他摸着下巴上那道新伤,便恼怒地砸了一下水面。
差一点点就得手了。
还不知道该如何回去向陆丞相复命。
他的心绪如此烦乱,以至于竟没有发现一直在外偷窥的翟秀年。
……
赵丹凤一夜未归,这消息说小不小说大不大,虽然刻意掩饰也无法遮盖,但也不至于满世界传扬——只有有心关注的人才会知道。
首先就是怒不可遏的豆毛大人。
窦监丞一大清早就站在天甲一号房门口等着晚归的赵丹凤,手里提着戒尺训道:“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
赵丹凤很郁闷,自己从来没逃过夜,唯一的一次就被抓包。而且为什么豆毛只针对她?旁边不是还站着个同样晚归的陆见欢么?
豆毛的策略是,放掉那些烂渣,挽救那些还有希望改邪归正的,于是揪住赵丹凤的耳朵,用戒尺敲敲她的脑袋:“书都读到哪里去了,这是‘犯夜’知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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