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满堂又开一瓶啤酒。
祖琪说:“我,只爱自己。”
郁满堂忽然说:“不见得,假如有子弹she向祖琛祖璋或是弟弟,你必定会不加思索飞身去挡。”
祖琪张大了嘴,他真了解她。
“你只是没找到值得爱的男人。”
他放下瓶子站起来,取过外套。
祖琪说:“喝多了不要驾车,叫司机来接。”
“这么晚了,不好叫醒人家。”
“我送你。”
郁满堂笑,“真是孩子气,你喝得比我还多。”
“那么,在梳化上睡一觉。”
“谢谢照顾。”
祖琪呆半晌才说:“郁先生,没想到同你聊天可以推心置腹。”
郁满堂却说:“这些许本事也不能感动你。”
他倒在梳化上,呼噜呼噜扯起鼻鼾来。
祖琪睡了大半天,这时清醒了,无事可做。
郁满堂的手提电话响起来,祖琪顺手把它关掉,喃喃说:“又不是塌了高楼。”她回到卧室去。
祖琪整晚看电视上演的旧戏,天蒙亮,听到有汽车驶进私家路来。
她下楼去看个究竟,只见司机气急败坏说:“太太,郁先生是否在这里,公司遭人纵火,我们到处找他。”
祖琪吓一大跳,哎唷,真不该把电话全关上,她连忙去唤郁满堂,他转身醒来,看到祖琪,一时像是不知身在何处,伸手握住她的手。
司机连珠pào似的报告,他顿时沉着下来。
祖琪发觉郁满堂整个人变了,坚毅、沉默、镇定、喜怒不露,立刻打了几遍电话,真是个办事的人,处变不惊,祖琪暗暗佩服,她斟一大杯黑咖啡给他。
他还来得及安慰祖琪:“火已救熄,警方正在现场料理,公司一直有保险,别担心。”
“营业可受影响?”
“马经理说清理后可照常营业。”
“是什么人gān的?”他笑笑,“商场上不是朋友,就是敌人。”
他披上外套跟司机往外走,祖琪不由得替他担心。
到早上七时正,新闻片段已经播出实况,只见证券行门口熏得一片漆黑,水渍严重,部分机器受到破坏。
警方说:“怀疑是在股票市场上损手烂脚人士怀恨在心,图施报复。”
祖琪内心极度不安。要是火灾在白天发生,只怕有人受伤,她更衣出去亲自视察。
到了公司门口,郁满堂一见她马上迎出,轻描淡写说:“你来gān什么?小事qíng,一两天重新装修好了,照常做生意。”
祖琪呆呆地看着他,他真是大事化无的高手。
“你不放心?”对祖琪的关怀,他感动不已。
祖琪点点头。
“警方已在追查,很快水落石出。”
祖琪说:“你赚够没有,不如退休。”
郁满堂大笑,“一点点挫折就要退?”
他握住祖琪肩膀摇两摇,两人竟像老朋友一般。
“我叫人送你回家。”
“我想逛逛街。”
“昨天一夜未睡,你该休息了。”
祖琪答:“心里惊慌,睡不着。”
“还有,如果没有意思,别再去第一书店了。”
“我明白。”
他们竟彼此管起对方的事来。
祖琪独自离去,她到咖啡店坐一会儿,然后接弟弟放学。
司机及保母一见她便走上来招呼,祖琪问:“老师对弟弟有什么意见?”
顽皮的保母笑:“聪明儿通常是这样。”
祖琪想一想:“他纯爱闹。”
别的孩子都出来了,独不见志一,祖琪不禁到课室里找,只见老师正叫他抄功课。
小孩子一坐在书桌前,比祖琪想象中正经得多,她忽然泪盈于睫。
老师抬头,先看到一团艳光,然后发觉一位太太站在门外,她请她进来,“志一马上就可以走了。”
志一看到妈妈,十分高兴,过来拉她的手,保母司机取过书包,一起上车。
“真没想到幼儿班也要抄笔记。”
她打开弟弟的手册,发现新大陆,“噫,会写那么多中英文字。”
祖琪对孩子的功课一无所知。
保母笑说:“中英文都有补习老师。”
祖琪惊骇,“幼儿园也需补习,这是什么教育制度。”
原来世界无奇不有,原来宇宙间除了彭祖琪与她的私yù,还有许多其它的事在发生。
到了郁宅,管家迎出来,“太太请进来喝杯茶。”
这个家井井有条,郁满堂像拥有一队兵,各有职责,一丝不乱,他天生是管理人才,可是感qíng上行了一个错着,失却控制,屋里没有女主人。
弟弟先淋浴,再吃点心,刚在看电视卡通,补习老师来了,那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容貌秀丽,熟络地打开弟弟书包,把家课整理出来。
“今日有三样功课,来,志一,清掉再看卡通可好?”真没想到弟弟那样听话,一骨碌坐在书桌前。
祖琪自觉像个无用的影子,又像观众,因一早弃权,再也没有资格参与演出。
她累了,靠在梳化上盹着。渐渐入梦,看到自己年纪幼小,第一件长旗袍,戴帽子,母亲蹲在她身后,她正学走,听到拍手,朝拿着照相机的父亲蹒跚走过去。
梦醒了,发觉仍然躺在梳化上,身上盖着毛毡。
她不禁问自己:“呀!当中那二十多年去了何处?”
管家这时过来说:“太太,喝杯热茶。”
“弟弟呢?”
“已经睡着,明天一早要上学。”
“什么钟数?”她吃一惊。
“晚上九点半。”
什么?她挣扎起来,“郁先生回来没有?”
“六点钟返来过一次,特地陪弟弟吃饭,看见太太睡在这里,叫别吵醒你,然后,郁先生又出去了。”
“他神qíng有无不愉快?”
管家答:“郁先生从不把公司事带返家中。”
女佣走过来,“有电话找太太。”谁会打到这处来?
那边是祖琛的声音,“我们在华文电视台新闻里看到消息,着实吃一惊,你们都好吧。”
“人没事,公司成为灾场。”这时,她身后传来郁满堂的声音,“是祖琛吗?我同他说几句。”他回来了。
祖琪乐得把电话jiāo给他。只听得他说:“是,是,有人输了整副身家,非常不忿,嫁祸于我们。不错,警方已经有目标,放心,小事而已,装修公司已在二十四小时赶工……”
祖琪揉揉面孔,这上下不用照镜子,也知道憔悴不堪,女子一失细修,必像残花败柳,就因为是前夫,更不想表现失水准,她穿上外套离去。
郁满堂追上来,“夜了,我送你。”
“你早点休息吧。”
司机把车驶过来,郁满堂一起上车。
祖琪说:“你把弟弟料理得真好。”
郁满堂搔搔头,“过得去啦。”
“刚才我做梦,看到自己小小模样——你说,有一日我们回去那个地方,与父母共聚,会是一个成人,还是回复到幼儿那样?”祖琪说。
郁满堂一呆,“祖琪,你想太多了。”
“真不值得,才活短短几十年,却那么辛苦。”
郁满堂笑出来。
“笑什么?”
“祖琪,你不算辛苦了。”
“唉。”祖琪不再申辩。
车子驶近胜利路,郁满堂眼尖,他说:“有人来找你解释。”一辆白色跑车停在门口。
祖琪发呆。
“想不想见他?”郁满堂轻轻问。
祖琪摆手,“太麻烦了。”
他像一个家长似的,“我帮你打发他。”
祖琪没想到他愿意那样做,“拜托。”
车子停下来,郁满堂下车走近那辆跑车,俯身在窗,同司机说了几句话。他真有办法,只见对方默默把车驶走。
祖琪松一口气,这样,省却多少歪缠。
郁满堂缓缓走回来。
“谢谢。”
“应该的。”
祖琪忽然笑起来,这对白实在太有趣。
“早点睡。”
“你也是。”
第二天,祖琪一早到美容院整理皮肤头发指甲,做毕全套,大致上恢复旧貌,她放心地叹息。
一位中年太太说过:人生就是维修,再过十年八载,还得往矫形医生处大修。
祖琪苦笑着戴上首饰,把翡翠耳环放进盒子,叫人送回冯宅。
祖琛打电话来找她:“昨日想与你说几句,公司毁坏程度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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