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_亦舒【完结】(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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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满堂又开一瓶啤酒。

    祖琪说:“我,只爱自己。”

    郁满堂忽然说:“不见得,假如有子弹she向祖琛祖璋或是弟弟,你必定会不加思索飞身去挡。”

    祖琪张大了嘴,他真了解她。

    “你只是没找到值得爱的男人。”

    他放下瓶子站起来,取过外套。

    祖琪说:“喝多了不要驾车,叫司机来接。”

    “这么晚了,不好叫醒人家。”

    “我送你。”

    郁满堂笑,“真是孩子气,你喝得比我还多。”

    “那么,在梳化上睡一觉。”

    “谢谢照顾。”

    祖琪呆半晌才说:“郁先生,没想到同你聊天可以推心置腹。”

    郁满堂却说:“这些许本事也不能感动你。”

    他倒在梳化上,呼噜呼噜扯起鼻鼾来。

    祖琪睡了大半天,这时清醒了,无事可做。

    郁满堂的手提电话响起来,祖琪顺手把它关掉,喃喃说:“又不是塌了高楼。”她回到卧室去。

    祖琪整晚看电视上演的旧戏,天蒙亮,听到有汽车驶进私家路来。

    她下楼去看个究竟,只见司机气急败坏说:“太太,郁先生是否在这里,公司遭人纵火,我们到处找他。”

    祖琪吓一大跳,哎唷,真不该把电话全关上,她连忙去唤郁满堂,他转身醒来,看到祖琪,一时像是不知身在何处,伸手握住她的手。

    司机连珠pào似的报告,他顿时沉着下来。

    祖琪发觉郁满堂整个人变了,坚毅、沉默、镇定、喜怒不露,立刻打了几遍电话,真是个办事的人,处变不惊,祖琪暗暗佩服,她斟一大杯黑咖啡给他。

    他还来得及安慰祖琪:“火已救熄,警方正在现场料理,公司一直有保险,别担心。”

    “营业可受影响?”

    “马经理说清理后可照常营业。”

    “是什么人gān的?”他笑笑,“商场上不是朋友,就是敌人。”

    他披上外套跟司机往外走,祖琪不由得替他担心。

    到早上七时正,新闻片段已经播出实况,只见证券行门口熏得一片漆黑,水渍严重,部分机器受到破坏。

    警方说:“怀疑是在股票市场上损手烂脚人士怀恨在心,图施报复。”

    祖琪内心极度不安。要是火灾在白天发生,只怕有人受伤,她更衣出去亲自视察。

    到了公司门口,郁满堂一见她马上迎出,轻描淡写说:“你来gān什么?小事qíng,一两天重新装修好了,照常做生意。”

    祖琪呆呆地看着他,他真是大事化无的高手。

    “你不放心?”对祖琪的关怀,他感动不已。

    祖琪点点头。

    “警方已在追查,很快水落石出。”

    祖琪说:“你赚够没有,不如退休。”

    郁满堂大笑,“一点点挫折就要退?”

    他握住祖琪肩膀摇两摇,两人竟像老朋友一般。

    “我叫人送你回家。”

    “我想逛逛街。”

    “昨天一夜未睡,你该休息了。”

    祖琪答:“心里惊慌,睡不着。”

    “还有,如果没有意思,别再去第一书店了。”

    “我明白。”

    他们竟彼此管起对方的事来。

    祖琪独自离去,她到咖啡店坐一会儿,然后接弟弟放学。

    司机及保母一见她便走上来招呼,祖琪问:“老师对弟弟有什么意见?”

    顽皮的保母笑:“聪明儿通常是这样。”

    祖琪想一想:“他纯爱闹。”

    别的孩子都出来了,独不见志一,祖琪不禁到课室里找,只见老师正叫他抄功课。

    小孩子一坐在书桌前,比祖琪想象中正经得多,她忽然泪盈于睫。

    老师抬头,先看到一团艳光,然后发觉一位太太站在门外,她请她进来,“志一马上就可以走了。”

    志一看到妈妈,十分高兴,过来拉她的手,保母司机取过书包,一起上车。

    “真没想到幼儿班也要抄笔记。”

    她打开弟弟的手册,发现新大陆,“噫,会写那么多中英文字。”

    祖琪对孩子的功课一无所知。

    保母笑说:“中英文都有补习老师。”

    祖琪惊骇,“幼儿园也需补习,这是什么教育制度。”

    原来世界无奇不有,原来宇宙间除了彭祖琪与她的私yù,还有许多其它的事在发生。

    到了郁宅,管家迎出来,“太太请进来喝杯茶。”

    这个家井井有条,郁满堂像拥有一队兵,各有职责,一丝不乱,他天生是管理人才,可是感qíng上行了一个错着,失却控制,屋里没有女主人。

    弟弟先淋浴,再吃点心,刚在看电视卡通,补习老师来了,那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容貌秀丽,熟络地打开弟弟书包,把家课整理出来。

    “今日有三样功课,来,志一,清掉再看卡通可好?”真没想到弟弟那样听话,一骨碌坐在书桌前。

    祖琪自觉像个无用的影子,又像观众,因一早弃权,再也没有资格参与演出。

    她累了,靠在梳化上盹着。渐渐入梦,看到自己年纪幼小,第一件长旗袍,戴帽子,母亲蹲在她身后,她正学走,听到拍手,朝拿着照相机的父亲蹒跚走过去。

    梦醒了,发觉仍然躺在梳化上,身上盖着毛毡。

    她不禁问自己:“呀!当中那二十多年去了何处?”

    管家这时过来说:“太太,喝杯热茶。”

    “弟弟呢?”

    “已经睡着,明天一早要上学。”

    “什么钟数?”她吃一惊。

    “晚上九点半。”

    什么?她挣扎起来,“郁先生回来没有?”

    “六点钟返来过一次,特地陪弟弟吃饭,看见太太睡在这里,叫别吵醒你,然后,郁先生又出去了。”

    “他神qíng有无不愉快?”

    管家答:“郁先生从不把公司事带返家中。”

    女佣走过来,“有电话找太太。”谁会打到这处来?

    那边是祖琛的声音,“我们在华文电视台新闻里看到消息,着实吃一惊,你们都好吧。”

    “人没事,公司成为灾场。”这时,她身后传来郁满堂的声音,“是祖琛吗?我同他说几句。”他回来了。

    祖琪乐得把电话jiāo给他。只听得他说:“是,是,有人输了整副身家,非常不忿,嫁祸于我们。不错,警方已经有目标,放心,小事而已,装修公司已在二十四小时赶工……”

    祖琪揉揉面孔,这上下不用照镜子,也知道憔悴不堪,女子一失细修,必像残花败柳,就因为是前夫,更不想表现失水准,她穿上外套离去。

    郁满堂追上来,“夜了,我送你。”

    “你早点休息吧。”

    司机把车驶过来,郁满堂一起上车。

    祖琪说:“你把弟弟料理得真好。”

    郁满堂搔搔头,“过得去啦。”

    “刚才我做梦,看到自己小小模样——你说,有一日我们回去那个地方,与父母共聚,会是一个成人,还是回复到幼儿那样?”祖琪说。

    郁满堂一呆,“祖琪,你想太多了。”

    “真不值得,才活短短几十年,却那么辛苦。”

    郁满堂笑出来。

    “笑什么?”

    “祖琪,你不算辛苦了。”

    “唉。”祖琪不再申辩。

    车子驶近胜利路,郁满堂眼尖,他说:“有人来找你解释。”一辆白色跑车停在门口。

    祖琪发呆。

    “想不想见他?”郁满堂轻轻问。

    祖琪摆手,“太麻烦了。”

    他像一个家长似的,“我帮你打发他。”

    祖琪没想到他愿意那样做,“拜托。”

    车子停下来,郁满堂下车走近那辆跑车,俯身在窗,同司机说了几句话。他真有办法,只见对方默默把车驶走。

    祖琪松一口气,这样,省却多少歪缠。

    郁满堂缓缓走回来。

    “谢谢。”

    “应该的。”

    祖琪忽然笑起来,这对白实在太有趣。

    “早点睡。”

    “你也是。”

    第二天,祖琪一早到美容院整理皮肤头发指甲,做毕全套,大致上恢复旧貌,她放心地叹息。

    一位中年太太说过:人生就是维修,再过十年八载,还得往矫形医生处大修。

    祖琪苦笑着戴上首饰,把翡翠耳环放进盒子,叫人送回冯宅。

    祖琛打电话来找她:“昨日想与你说几句,公司毁坏程度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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