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青云_亦舒【完结】(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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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晓敏害怕,唉,她后海得几乎要哭出来,适才那一点点匹夫之勇不知几时漏得jīng光,双腿簌簌发抖。

    那两人在地库幽暗的灯光下看清楚她,讶异之qíng,洋溢脸上,然后不加思索,松开顾晓敏,迅速退下,十数秒钟内消失无踪。

    晓敏伏在车顶上喘气。

    永远不再!没有可能再捱义气,吓都吓死.不要说是坦克车,一辆货车直冲过来,已经令她魂不附体,叫什幺口号,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乱喊gān什幺?

    惊魂甬定,又担心范里下落。

    趁跟前没人注意、晓敏把邻居的车门逐架拉启,终于有一辆车没有锁门,被她坐上去,拉出保险丝,发动引擎,一溜烟驶走。

    开头一段路走之字、过了桥,才略为镇定,这时晓敏发觉背脊凉飓飕,爬满冰冷的虫,原来汗水一直淌到腰头。

    她把车停在路边僻静之处,惊惶过度,要伏在驾驶盘上才能平复qíng绪。

    然后把车驶到附近停下,步行一段路到老伯家。

    奇是奇在一到门口,房东梁太太已经站在门口等她。

第八章

    晓敏还以为范里比她先到,房东太太却笑着开口:“老伯告诉我今天会有客人来,我不信,等到适才,还取笑他,没想到是顾小姐。”

    “范里没有来过?”晓敏急问。

    “那是上星期的事了。”

    晓敏看到梁太太已经把行李整理准备妥当。

    梁太太说;“我们明天一早搬走,老伯可以住到月底,”她顿一顿,“我多希望有人会来陪他。”

    晓敏马上说:“范里同我马上来。”

    “那我放心,我给你去做点心,你们聊聊。”

    晓敏钻下地库。

    老伯并没有睡,坐在安乐椅上,看见晓敏,微微笑,向她招手。

    晓敏一颗心忽然着地,她过去轻轻问:“你知道我要来?”

    “我在等你。”

    “范里一会儿到。”

    “我知道,她乘出租车,稍漫。”

    老伯似有预言能力,晓敏蹲在他身边,“我们在这里陪你好不好?”

    “好极了。”

    “然后找一问环境舒服的老人院安置你。”

    “不用了。”

    晓敏一怔。

    “不用cao这个心,”老伯笑意渐浓,“这里很好。”

    晓敏还以为他年迈,忘却此屋行将拆卸,新业主马上要花一笔重建巨型怪shòu屋。

    她握着老伯的手,无限怜悯。

    老伯说:“我好象有点困。”

    “你先休息,不必理我。”

    老伯忽然说:“晓敏不要害怕,你与范里将会无恙。”

    晓敏的心一动,恳求老伯;“我的朋友胡小平呢?”

    “胡小平,”老伯抬起头,那一脸的的皱褶泻下来,“他会回来。”

    晓敏吁出一口气。

    “可是有许多许多象他那样的青年,再也没有回家。”

    晓敏一听,胸上犹中了一记铁锤。

    “谁,你是说谁?”她追问。

    老伯垂下双目,似倦极入睡。

    晓敏还待追问,忽听得梁太太叫:“顾小姐,范小姐到了。”

    晓敏心头一松,跑上去,与范里紧紧相拥。

    梁太太不知就里,也不问,就取出两件替换衣裳递过去,“来,先吃了豆奶再说。”

    晓敏忙问范里,“你有无碰到拦截?”

    范里一见晓敏出门,数了一百下,心底喊一声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便拉开门闩逃走。

    路上没有人,她不知道人正在地库与晓敏jiāo涉,她飞奔到公路车站,不管什幺号码,跳上去再说,这才发觉口袋没钱买票,乘了一个站,下车截出租车,到达门口,梁太太替她付的车资。

    范里知道晓敏大约没有危险,她没有利用价值,且又是外国人,饶是如此,也担心不已。

    “她们把你抓起来gān什幺?”晓敏问。

    “我不知道。”范里说。

    “范里,看样子,寻求庇护的应该是你。”

    范里苍白着脸,本来一脸凄惶,听到晓敏这个建议,反而绽出一丝笑容。

    晓敏为这反常的反应吓一跳,“我说了什幺好笑的话吗?”

    范里答:“他们最多不过是要我回去。做我爷爷的孙女儿,饱享特权,为他受点委曲,也很应该,何劳外国人cha手。”

    晓敏倒抽一口冷气。

    “千万不要以为帚国主义天真热qíng.香港滞留着三百二十五万张英国属土护照无人负起道义责任、香港背着数以万计的越南船民无国肯援手间津!帝国主义即使肯眷顾于我,不过因为我祖父的姓名使他们兴奋,倘若我不是赵万里,不外又是另一无名牺牲者。”

    晓敏听了这番话.怔怔看着女友。

    范里居然安慰她;“莫哭莫哭,有更大的事要叫你伤心落泪呢。”

    她们在梁太太的客房内休息。

    晓敏累极而睡,堕入黑暗中失去知觉。

    醒来的时候,看看手表,才清晨六点,范里已经在客厅里看电视新闻,她显然通宵不寐,大眼下是深深黑眼圈。

    晓敏一声不响,走到后园,坐在石级上,梁太太把当天的早报递给她。

    拾起头,在晨曦中.看到玻璃窗上布满huáng色污迹。

    “这是什幺?”晓敏问梁太太。

    梁太太答:“隔壁顽童过来摔jī蛋,叫我们滚蛋。”

    换了平日,晓敏真会逐家逐户去把罪魁搜出来臭骂一顿,此刻她看着gān却的污迹,默默承受,还有什幺关系呢,太不重要了。

    “迹子gān后十分难擦,我也随它去.反正今天就要搬走,”梁太太指指报纸,“南区议员说,把示威的人递解出境。”

    晓敏gān涩地说:“他嚷嚷而已。”

    “是吗,”梁太太感慨,“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在这种时节、外国人还不乘欺侮我们,叫我们走。”

    “他不是叫你。”

    梁太太正在收后园晾着的衣服.忽然之间埋头进雪白的被单里,过一会儿,晓敏才知道梁太太在哭。

    中午,她的子女开来货车,把她的杂物搬上车,梁太太双目通红的上车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一个老人与两个年轻女子,这样躲着是办法吗,晓敏思绪平定下来,拨电话给郭剑波。

    “乘公路车来.早两个站下车,留意有无人钉梢。”

    一小时后小郭就到了,大惑不解,“你俩怎幺会在这里?”

    晓敏说:“让范里亲自对你说吧,我去陪老伯。”

    郭剑波满腹疑窦,过去坐在范里面前,“请你告诉我。”

    老伯见到晓敏,欢喜的说:“请你把这粒钮扣给我fèng上去。”

    幸亏晓敏会一点针线,连忙过去处理。

    fèng衣针畿次三番剌到她的手指,不知恁地,细锐的针一刺进ròu出奇地痛,晓敏皱上眉头。

    抬起头,看到地库小窗外站着两双脚,小郭与范里正在后园谈天,忽然之间,她走过去,他拥抱她,晓敏别转头,不想偷窥,看样子,范里已经把话说清楚。

    fèng好纽扣、晓敏把外套褡在老伯肩上,说道:“今日我做早餐,你爱吃什幺,告诉我。”

    老伯平时一点不疙瘩,今日却说:“好久没吃烧饼油条。”

    晓敏怔住,所以不要言过其行,把话说满,门口唯一的车是偷来的,抓到还是刑事罪,她怎幺到大三元去买油条豆浆

    老伯看看她咪咪笑。

    晓敏说:“我先替你做燕麦粥、豆浆当下午点心。”

    “好好好。”

    “我扶你晒太阳。”

    “好,真想闻闻玫瑰花香。”

    每个人都象老伯就天下太平,无所谓,凡事可以商量,什幺都好,好,好。

    他满脸笑容坐在柳树荫下的藤椅子里,晓敏给他一杯香茗。

    这时郭剑波叫她,“晓敏,请你过来.商量一下。”

    晓敏一边做麦粥一边问:“有什幺意见?”

    郭剑波声音发颤“我从来没有处理过这样大的事qíng。”

    晓敏安慰他;“我也没有。”

    “可是你很镇定。”

    晓敏吓一跳,“是吗。”她全身发抖、食不下咽,难道小郭没看出来。

    “应付停车场抢劫的小流氓我还可以,”小郭说.“这次……我认为他们早已知道范里住在这里、只不过碍着她祖父面子,给她喘息机会,毕竟至今不能肯定谁先下台。”

    这项分析十分合理。

    “我们不能保护范里,但是可以协助范里寻求人身安全。”

    晓敏答:“范里不愿意。”

    她把粥盛进碗中,连调羹带出去给老伯。

    老伯尝一口,轻轻问:“这粥当咸当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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