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青云_亦舒【完结】(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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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里实时明白下,顾左右道:“我且试试能否领会其中jīng妙。”

    范里的阅读能力比对话能力高,身边又放着中英字典,便聚jīng会神的读起来。

    不用会家也知道是篇好文章,题目是“不肯面对现实的加国人”,逐点分析排华意识。

    范里细细读完,用手指揉着额角,“看得好吃力,写得太好了。”她赞叹。

    晓敏坐在对面,看到范里雪白纤细的手指托着轮廓秀美的鹅蛋脸,蓦然发现女友是个美人儿。

    晓敏过一会儿才按注:“一百年前,加国华人,是不准置业的,次百姓遭遇到的歧视,以此最甚。”

    范里低低叹息一声。

    晓敏又说:“即使三十年前,市西的英属产业,亦不出售给华人。”

    范里点头:“我读过资料,全部属实。”

    她把胡小平的稿件珍而重之地收起来。

    晓敏笑说:“你看是谁来了。”

    范里转过头夫,看到郭剑波英姿慡飒地走过来,不知恁地,范里忽然对晓敏说:“你约了朋友.我先走一步。”

    “喂,”晓放拉住她,“一起去吃饭。”

    “不,我——”范里还想挣扎,郭剑波已经走近,范里不想给他看见窘相,只得轻轻坐下。

    郭剑波笑问:“你俩时常在图书馆会面,何等文艺。”

    “我俩正在合作一项写作计划。”

    “我可以帮忙吗?”

    晓敏道,“我们还没有jiāo换过个人资料呢。”

    这个时候,郭剑波才敲敲脑袋,“我在西门富利沙教英国语文。”

    晓敏把电话住址写下jiāo给小部,她习惯公平游戏,把范里的电话也写在上面。

    郭君讲英文的时间比较多,晓凌敏却老以粤语回他,范里静得不得了,好几次,郭剑波以为范里对话题不感兴趣,留意她,才发觉她大眼睛全神灌注地听,往往晓敏说十句,范里也不说一句。

    晓敏笑说:“中国女比香港女娴淑得多。”

    郭剑波笑答:“也不见得,有一位北京派来的客座女讲师,话多且自夸,叫我们吃不消。”

    范里这时说:“我没有料子,不会说话。”

    晓敏与小郭齐齐说:“倘若人人知道这个道理.事qíng好办得多。”然后相视而笑。

    范里觉得他俩自幼受西方教育,心灵相通、好生羡慕。

    这时小郭问范里:“你可认识我们身后的那位中年人?他一直留意你。”

    晓敏回头看,只见一个穿灰色西装的中年华人忽忽举起报纸挡住面孔。

    范里有点不自然,“不,我不认识他。”

    晓敏笑说:“长得好就是这点烦。”

    郭剑波看看晓敏,最可爱的女子,往往是说人家“长得好真烦”的女子,而最讨厌的女子,便是说自身“长得好真烦”的女子,一线之隔,优劣相差天共地,晓敏的确慡朗大方。

    顾晓敏并不知道她在小郭心中评分大增,“我饿了。”她说。

    这个问题非同小可,我们十一亿人讲的是民以食为天。

    当下晓敏有感而发,“来了那么久、都没做过正经事,感觉上似一具吃饭机器。”

    范里抽一口冷气,“你还说没做什么.那我呢。”

    晓敏笑说:“范里,我们到你家的川菜馆去尝新。”

    “呃-”范里变色。

    小郭何等jīng灵,实时说;“太远了,找们就近无论用些什么,我带路。”

    是的,晓敏察觉,范里有许多许多苦衷。

    比起伊人,晓敏觉得自己幸运,她的生命简单如一二三!没有不能告人之处,即使是卸任男友胡小平,也还是她引以为荣的一个人物。

    晓敏十分同qíng范里内心充满难言之隐。

    下午她俩有事,与郭剑波分手,走访唐人街杂货店老板娘,晓敏把这位沈太太列入第二类代表:六十多年纪,jīng明入骨,算盘打得啪啪响.却从来未曾正式入学,六七年香港骚乱,她一见苗头不对,使结束一丬士多店整家移民。

    沈太太对顾晓敏发生好感,另外有个原因。

    顾晓敏偷偷对范里说:“不然她才不会接受我的访问。”

    移民的时候,沈家大儿子已经十六七年纪,来到这边,英语程度够不上,对升学没有兴趣,一直留在店内帮忙,很少踏出唐人街,到今天还是王老五。

    沉太大看中晓敏。

    范里讶异这位太太的眼光倒是很不错,就不知道这位沈公子是什么人才。

    当天她们没有看到沈大少爷,只看到杂货铺门。堆着一箩筐一箩个的榴莲,一阵异味扑鼻而来。

    “你看。”晓敏说:“什么都有得卖,十月还有大闸蟹。”

    “你爱吃吗?”范里问。

    “两者都不喜欢。”

    那边沈太太已经笑着迎出来,一眼看到顾晓敏身后跟着一个标致女郎,立刻额外留神,漂是漂亮,不过长相有点削簿.神qíng又带点孤傲,不及晓敏和蔼慡朗.沈太太决定把心思放在晓敏身上。

    “请坐请坐。”沈太太端出椅子来,“对不起呵,我要看店堂,腾不出时间。”

    晓敏笑道:“生意真好。”

    要是“顾小姐肯帮我打点,一定大发大利。”

    晓敏朝范里眨眨眼,范里笑。

    当下她俩双妹唛似坐在店堂后边,喝一口刚斟出来的香片茶。

    晓敏说;“这样的生活也算与世无争了。”

    话还没说完,门外伙计已经与人争起来,沈太太出去调解,只听得她用简单的英语吆喝:“没有,没有,回家,回家。”

    晓敏站起来观望,叹口气坐下。

    范里问:“怎么回事?”

    晓敏答:“醉酒的红印第安人讨钱,叫他回家,回哪里去,这本来就是他们的家,他们的地,他们的所有。”

    白人白拿了红人的、辗转再卖与huáng人,是以huáng人叫红人走开!此刻白人又怨huáng人来高价抢购地皮。

    晓敏喃喃说:“白人,三叉舌,蛇一样。”

    沈太太解决了问题,回头看见笑起来一朵花似的范里,倒是一怔,这么好看的媳妇一定养可爱的孩儿.她犹疑起来,倒底哪个好?

    范里对晓敏说:“你真能gān,来了有多久,与华人社会这样熟络。”

    沉太大坐下来,“我们这店铺起初顶简陋,卖些冬菇粉丝虾米即食面,最近这一两年好许多,客人花费得起,只得扩充营业把细致一点的货色也一并运来卖。”

    沈太太边吩咐伙计包了两大包名贵水果,送给两个女孩子。

    晓敏再聊两句便告辞,临出门,塞廿瑰钱给伙计。

    沈太太追出来,晓敏过了马路离远只是摆手笑。

    范里佩服地说;“这些资料,都是点滴收集回来。”

    晓敏说:“我喜欢听故事。”

    “这里每一个人都有不同的经历吧?”

    “你看见波记的老伙记?他叫陈威,五十年代游水到香港,鲨鱼及pào艇就在身后追、游了一日一夜,上岸又走了一日一夜,下大雨,躲在沈太太士多铺的檐蓬下,被沉记收留,后来又带他过来,直到今天。”

    过半晌,范里才问;“有没有比较愉快的故事?”

    “有,我顾晓敏不是很愉快?”

    “才怪。”范里冲口而出,“你还得撇下男朋友呢。”

    晓敏不出声,移民是连根拔起的事,人人都有损失,在所难免。

    范里说;“你看那些土生的小孩,自此不会中文,看不懂红楼梦水浒传,损失惨重。”

    晓敏说:“选择下一定有所牺牲。”

    “一定要抉择吗?”范里问

    晓敏上车,看看倒后镜,“一定要。”

    她进了后档,把车子轻轻溜后,撞向后边车子的保险杠.两车都一震,后边的司机没有出声,匆匆退后,一溜烟似驶走。

    “什么事。”范里问。

    “那个穿深色西装的人,自图书馆,一直跟着我们。”

    范里不出声。

    晓敏肯定范里认识那人。

    “我要回家了,你呢?”

    范里说;“你要是有空,可愿到舍下小坐?”

    晓敏很高兴,范里终于肯向她透露消息,但是晓敏仍然不想勉qiáng,拍拍范里的手,“改天,改天我们互相参观对方的寓所。”

    范里点点头。

    晓敏在公路车总站放下范里,看看她走开,范里要真是个杂志编辑兼撰稿人,那么,她可以说是最美丽的文艺工作者之一。

    过两日,晓阳的电话一早把妹妹叫醒,“报上那篇大火药味道十足的读者投书是你的杰作吧。”

    晓敏连忙摊开报纸,呵小平同志的文章注销来了。

    “怨怨相报何时了,”晓阳说:“这句话你听过没有。”

    晓敏不出声。

    “这下子恐怕会真的开仗了,本来不过是小省报争取销路,哗众取宠,现在你看,免费得到高水平不计稿酬的好文章作宣传,声势浩大,他们还肯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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