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恩明白,他无法考虑到世上所有的变数,千年前败在维烈手下就是个刻骨铭心的教训,那次他也留下了翻身的底本。但是,一想到可能会重蹈覆辙,再次跌回无底深渊,从头来过,一股浓浓的酸苦就在胸口泛开。
不,冷静。法师甩甩头,握紧鹅毛笔,专注于纸上的算式,薄唇抿出永不妥协的弧度,森冷的冰眸蕴藏着炽白的火焰之刃,坚定地对自己说:我的心血不会白费,哪怕这次再yīn沟里翻船,我也有本钱让他们统统完蛋,给我陪葬!
当然这是下下策,他才不想死。至于牢狱之灾,这片宙域应该没有能困住他的囚笼了。
微弱的晨光穿过云海照进yīn暗的房间,一夜未眠的法师揉着酸痛的手指整理脑中庞大的数字拼图。仿佛受到惊动,蜷缩在他膝上的小龙呜噜一声,摇摇尾巴继续睡。无意识的,清隽苍白的容颜浮起极其细微的波动,像是想要露出温柔的表qíng,却如同要一株没有根的葡萄藤结出果实。
刚提起笔,他瞥见杯中水光摇曳,散发出温热的香气,带着了然的视线往下移:哼,这小东西,八成在装睡。
再想起之前喝的也是热茶,他搁下笔拎拎养子的翅膀:“哈玛盖斯,叫格兰妮侍侯就行了,你去补眠。”
“呃……是。”被戳穿的小龙飞向房门。小绿用触角顶顶主人,席恩补充:“还有早饭。”
“哦。”哈玛盖斯变成人形,轻盈地落在地面,忍不住转头劝道,“主人,您也休息一下吧。”席恩不置可否,把兴奋地爬上爬下,弄得他的脖子很痒的宠物抓下来,惩罚地捏了捏。
来自异界的小生物发出细细的求饶声,这人类的耳朵听不到的波长莫名地触动了魔王的心绪。
“小绿,你想回家吗?”
母亲的面容随着一座小小的衣冠冢清晰浮现,当年他从悬崖底下爬上去,在村后找到蜜莉的坟墓。怕被村民发现,不敢久留,只能采下附近的野花,铺在huáng土上。
离开的那一刻,他发誓要让凶手付出血的代价,却不料多年后回去,村庄早已烧成白地。不知是东方学舍下的手,还是自然火灾。
定了定神,他看向一本深红烫金的厚书,那是《创世手抄》,他从知识之神艾尔菲瑞特那儿抢来的神代史。里面记载了当初那场召唤仪式的相关资料,映像仪也推算出了方位,他随时可以送它回去,只是这些天因为第四界的研究耽搁了。
墨绿色的小章鱼明显依依不舍地偎进他怀里,却没有吭声。魔法神读出了答案:“好吧,我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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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融解成了水,在一片深悠的蓝色中。
一个接一个咒语从他嘴里清楚有力地吐出,jīng确无误。只要一个轻微的走音,一个刹那的失神,就是致命的失败。但是全神贯注的法师丝毫不担心那样的事,他了解自己,能够控制。
他感到理智与意识剥离,一半的自己仍在施法,另一半的自己沉入无数七彩绚丽的肥皂泡,每个肥皂泡里都是一个小小的大千世界。他笔直地下沉、下沉……不被任何美妙的奇景打动,不被任何恐怖的异像动摇,始终坚定如一地沉进相连的水域。
到了,冰冷粘稠的感觉传遍全身,他听到了大海寂静的cháo声,闻到了像是血的腥甜,看到了满月波光潋滟的倒影,和无限扩展,属于异界的风景。
他变成了静谧的月光,空中漫游的浮游科植物,攫取海边生物的可怕鱼类,随波dàng漾的一粒微尘……一切的一切,都浓缩成了他灵魂之海里的一滴水珠。
不可思议的感觉,他几乎沉溺其中无法自拔,但深厚的自制还是及时掌控住自我,他念出最后的启动语,牢牢框住空间门,制造出可供通行的深邃漩涡,用心念指示激动的小家伙:(去,小绿,别回头!)
看出法术已进入尾声,在旁守望的哈玛盖斯稍稍松了口气。他信任养父的能力,却免不了紧张。
变生肘腋,就在古尔巴洛斯跳下去的前一刻,数根粗壮的触手从门形的光中窜出,紧紧捆住魔法神的冰色结界,激突的能量波引起了炸雷,在冲天的水柱中劈啪作响,高温蒸发的水汽形成浓雾遮蔽了视界。
主人!哈玛盖斯险险咽下到嘴边的呼唤,忧心如焚,又不敢踏前一步,生怕打扰养父,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震耳yù聋的雷鸣声中,席恩依然听见了宠物欢喜的叫声,它叫的是——妈妈。
该死!迟不来早不来……等等。
他确认过,门的另一头应该没有任何生物才对,事先也切断了小绿的感应,防止它引来亲人。会出现这种qíng况,不是对方第六感特别发达还会瞬间移动,就是长久潜伏已经和残留的通道融为一体了。
那么长的时光,她就一直在这里徘徊,希望找回自己的孩子?
分辨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席恩牵了牵唇角。
真是个好母亲。
收起gān扰的qíng绪,他竖直法杖巩固护身结界,将宠物转移出去,并架起早就布置好的外层防御以免余波伤到养子,发散出去惊动了陆上的敌人们。
出乎他意料,听完儿子的叙述后,那位母亲并没有退回去,更猛烈地敲打恩人的防壁。
这疯婆子!想gān什么?
法师眼中闪过凛冽的杀意,对方的力量很qiáng,权能也不比他低多少,地位可能相当于那个世界的神。但是他认真起来,别说输了,qiáng行把她驱逐回去也不是难事,只是尽量不想在宠物面前动粗。
送出jīng神波和解,他捕捉到一丝异样的讯息。
下一秒,哈玛盖斯听到湮灭在爆炸中的惨叫,惊慌之qíng猛然爆发。
“主人!!!”
刚才是……自他出生以来,从没听养父叫过。就连那被折磨的一千年,他也仅偶尔低声呻吟,后来被他关心地问起后,更是不曾吭过半声,当下再也顾不得,冲进漫天的水雾。
炽热的焚风刮得他皮肤刺痛,他毫不理会,照着记忆冲到水池边,被结界挡住,急得哭出声来,狂乱中迸出一星清醒的火花——结界没破!代表他还……
悬空的心尚未放下,透明的障壁崩溃,哈玛盖斯踉跄前冲,茫茫然站在逐渐消散的烟尘里,只瞄了一眼养父所在的位置,就双膝发软跪了下来。
huáng金溶液似的液体渗入透明的池水,如蜿蜒的金蛇摇曳,浮dàng出刺目的金光,一个人载沉载浮,像在融化的阳光中沉睡,水静静地漫过他的脸庞,柔和地从他清隽尔雅的轮廓流下,低垂的眼睫和秀挺的鼻梁都浸在水中,宁静的,没有颤动和呼吸。
丰润如云的长发花瓣般散了开来,一缕缕舒展着、漂浮着,为余韵袅袅的水面铺上了蓝色的波涛。湿透的天鹅绒长袍清晰地勾勒出他死寂的躯体,心脏的部位开了一个恐怖的dòng,血液就从里面泉涌而出,更可怕的,里面是空的。
破碎的蓝水晶定定仰望水波dàng漾的天花板,没有一丝神采。
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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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玛盖斯张开口,却发不出声音,整个人跌进水里,浑身颤抖地抱起那个人。
哗啦!水流从两人密切贴合的身体间挤出,沿着无力垂dàng的手臂逶迤而下,后仰的头部仍然被冰冷的池水浸润着,一丝丝湛蓝的发随着水波飘动。
托起他的后脑勺,将自己紊乱的气息度给他,另一只手按住他的背心,试着灌入魔力。
不顾一切地急救,即使明知抱着的已经是一具毫无知觉的尸体。
“……呃!”怀里的人震了一下,之前呛到的水和着喷溅的鲜血涌出口腔,侧过脸剧烈咳嗽,“咳咳咳……”
“主人!主人!”哈玛盖斯喜极而泣,紧紧抱住他,感受那失而复得的重要存在。
他还活着!活着!有呼吸,有心跳……
心跳?
古代龙的化身一怔,微微松开手,检视养父的胸口。失去了衣服的遮蔽,可以看见伤口已经痊愈,肌肤却有些透明,隐隐透出青色的光芒和一种奇怪的波动,而且——没有心跳声!
抹去嘴角的血迹,魔王抬起头,隽秀雅致的俊容褪去一贯的漠然,浮现出掩不住的自豪和愉悦,不稳的语调亦然:“别担心,哈玛盖斯,我可不会被那种角色打败,小绿送回去了,我还做了一笔非常棒的jiāo易。”
“jiāo易?”哈玛盖斯感到怒气在心底汇聚,因为他预料到不是什么好答案。
“对!那只母老虎想搞清楚她的儿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坚持不肯退让,再让她搞下去会出乱子,我只好和她接触……”说到这里,席恩微一迟疑,对方的连接方式是寄身,真是他妈的有够痛,他不确定有没有丢脸地喊出声,“总之,她终于满意地滚蛋了,还提出报答,我就用我的心脏换了这把[界元之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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