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原来是鱼子酱啊,我还以为是刷锅水哩。”罗兰恍然大悟,表qíng和语气都没有恶意,却被老板娘听成讽刺,当下更是歉疚,连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没关系,也不是很难吃。”这是罗兰的真心话,他以前吃过更难吃的东西,“你去忙吧,不必重新熬了,我就吃这碗。”
“这怎么行!”冰宿和老板娘异口同声地喊。
“不小心让客人吃到这种东西,我们已经很过意不去了,请务必给我们一个补救的机会!”老板娘万分诚恳地道,脸上混杂着感激和谢意。虽然伊维尔伦原本的权贵全被现任城主肃清,十年来再无压迫百姓的贵族在民间出现,但从罗兰等人的打扮谈吐,看得出是身份相当高贵的人,搞不好是王公大臣之类,所以她本来担心会受到严厉的责罚,却不料对方不但没怪罪自己,态度还如此和蔼可亲。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罗兰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何况他也没有自nüè倾向:“好吧,那就麻烦你了。”一边示意冰宿jiāo出粥碗,他一边习惯xing地朝对方露出纯礼貌的笑容。
直到此刻,老板娘才看清chuáng上的青年有张她生平仅见的俊容,虽然苍白,仍不掩与生俱来的贵气。柔软的淡金色短发因为汗湿贴在额前与耳畔,更增添了一份柔弱的美感,还有那充满魅惑力的清雅笑容,让人完全移不开眼去。
冰宿以略显粗鲁的动作将碗塞给她。老板娘这才回过神,慌忙行礼退下,暗骂自己这么大年纪还发花痴。
待门砰上后,少女转过身,不悦地双手环胸,数落道:“你连对这种女人都要放电?”
“放电?”罗兰困惑地重复。冰宿咬了咬牙:“就是笑啦!”真可恶!
“我刚才有笑吗?我没发觉。”罗兰耸耸肩,眼底闪过一道他人难以捕捉到的苦涩。冰宿诧异地眨眨眼:“你连自己笑了没笑都没感觉!?”
“大概因为已经成为习惯了罢。”
“糟糕的习惯。”冰宿毫不客气地批评。罗兰也不介意,反而微笑起来:“政治家说穿了和卖笑的jì女没有区别,都是相当需要表面功夫的职业。”
冰宿吓了大跳,头一次听见对方用这种直截了当的口吻说话,但更让她惊讶的还是青年隐隐流露在笑容里的沧桑感,那是种看透了世qíng的冷漠,夹杂着淡淡的嘲讽,明明是笑着的表qíng,却让人感到疏离。
“所以你无论对谁都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冰宿暗暗焦躁,再一次,她感到和这个男人的距离是那么遥远,尽管她从来就不曾了解罗兰,但近日来,她以为他们的关系已逐渐拉近,甚至滋生出少许友谊,可现在看见这个表qíng,她觉得一切根本没有改变,全是她自以为是。
“怎会,我也看对象的。”罗兰摆摆手,又恢复轻松的笑脸,“如果对敌人还摆出一副笑嘻嘻的样子,不是被当成疯子,就是换来穿胸一剑。”
冰宿明白他所说的“敌人”是战场上的对手,而非政敌。
“对姑娘也分对象吗?”无法抑制地,茶发少女问出真正困扰自己的问题,事实上,她对此刻盘旋在心底的那份从所未有的异样qíng感也是懵懵懂懂,而且潜意识里感到一丝恐惧,但是渴望靠近金发青年的yù望还是凌驾了一切。
罗兰眯起眼,他就算再迟钝,也不可能觉查不出少女那双墨绿眸子里丝丝点点的陌生qíng绪,何况他并不是迟钝的人,然而他不能说,因为他看出对方还没发现自己的心意。一旦他点明了,那些现在还是涓涓细流的qíng感会在瞬间汇聚成汪洋大海。与冰宿不同,罗兰很清楚她是怎么样的人——和自己这种狡诈多变的人不同,这个少女固然非常聪明,却绝对是个极为单纯的人。她一旦投入qíng感,就是毫无保留,无怨无悔的付出。这种qíngcao是很伟大,给他却是糟塌,因为她绝对不会有回报的。罗兰不希望看到这种结果,换作朵琳、美洛达之流的女子他可以无所谓,但冰宿……是他相当欣赏的女xing,不该步上那些凡庸女子的后尘,他已经害了妮兰迪娅,不想再看见另一个难得令他动心的女子为他心碎肠断。
只是……感qíng的事,不是靠智谋就可以解决得了的,目前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这些想法只在金发青年脑海一晃而过,所以冰宿压根没发现他开过小差。
“冰宿,这实在不像你问出来的问题。”罗兰敛去眼底的思绪,小心地选择词汇,免得被对方看出破绽,“尽管刚才我用那种不太雅观的比喻,但我的职业终究体面点,不至于无限制地出卖自己的皮相,也没有这个必要。”
“对老板娘有出卖皮相的必要吗?”
说来说去,原来她是在吃一个徐娘半老的女人的醋!罗兰一阵无力,忍不住呻吟道:“冰宿,我说过那是我无意识的笑容了。”怎么觉得口气好像一个向打翻醋桶的妻子澄清所谓外遇是一场误会的丈夫?
少女抿抿唇,心qíng舒畅许多,但还是有点不满:“你应该改改这个坏习惯,虽然你是无心的,却会给别人带来困扰。”这家伙对自己的长相太缺乏危机意识!
“这些人中也包括你吗?”罗兰一笑,在看到冰宿怔愕的表qíng时僵住:惨了惨了!不是决定不刺激她了!怎么还说出这么轻佻的言语?我是哪根神经搭错了!
正当气氛变得有些暧昧时,老板娘端着托盘走进来,手里还押着一个男孩子。将托盘递给冰宿后,她敲了男孩一记,喝道:“调皮鬼,还不向客人道歉!先生,这是我儿子罗兰,就是他在你粥里搞恶作剧。”
年轻的城主保持平静的表qíng,没有一丝细微的变化,茶发少女却吃惊得差点端不稳手里的托盘,转头瞪向男孩:“你叫罗兰!?”
由于她的眼神过于凌厉,原本一脸顽劣的男孩不禁缩缩脖子,躲到母亲身后。老板娘看看这个,瞧瞧那个,不明白哪里得罪了贵客。
“是的,他叫罗兰,怎…怎么了?”
“没什么,我的名字也叫罗兰,所以我的朋友吓了一跳。”罗兰温和的声音驱散了紧张的氛围。老板娘恍然大悟,接着兴奋地嚷道:“啊!你也是改名的吧!”
“改名?”这回不止冰宿,罗兰也怔了怔。
“是啊!这个镇年纪小的男孩子几乎全叫罗兰,而小伙子呢,因为来不及,只好改名了。客人你也是这样吧!”老板娘滔滔不绝,罗兰和冰宿却越听越糊涂。
“为什么非要叫罗兰?”少女jīng准地抓住对方话里的关键。
老板娘吃惊得瞪大眼:“为什么……当然是因为城主大人啦!客人,你们是外地人吧?唉,难怪不知道。我跟你说,伊维尔伦真的是个好地方,赋税低,收成好,又和平,其他地方没一个及得上这里。我听说全国各地正在闹饥荒,可是你看咱们这儿,还是丰衣足食。虽然穷地方也有,比如盐湖那,但是绝不会像卡萨兰的东境一样,遍地连根糙也长不出来,大家都能填饱肚子——这些都是因为现在那位城主大人!我是个乡下人,没办法形容他的好,但我肯定,以前的城主没一个及得上他!更别说那个贪得无餍的国王了!十年前,也就是罗兰大人继位前,我们虽然也是能勉qiáng糊口饭吃,却绝对想不到有今天这样的好日子。罗兰大人是真的在为我们这些平民着想。他修公路,建水道,挖矿山,初时咱们不懂,以为他是大兴那个什么木的,可是事实证明,他做的每件事都有道理。jiāo通方便了,工作有了,灌溉也容易了。他还开了好多学校和医院,让咱们的小鬼都能上学,我家老头子疼了二十年的风湿也被镇上的医师治好——你说,咱们能不感激他吗?更别说罗兰大人在战场上立了多少汗马功劳,镇上的小伙子都快崇拜死他了!个个巴不得去参军,就算是当罗兰大人底下一个小兵兵也好。取名字也是前几年流行起来的东西,总觉得这样能稍微表达一点咱们对罗兰大人的爱戴。客人,相信我,这世上绝没有再比罗兰大人更好的统治者!我瞧你一表人才的,跟咱们完全不同,肯定是个当大官的料!快点去投奔罗兰大人,保证他赏识你!真的真的,伊维尔伦是个好地方,我不骗你!”
冰宿有些好笑,但更多的还是震憾。她转过头,想看看罗兰对这席话有什么反应。让她失望的,他的表qíng仍是一如冻池的水面般无波无痕,然而稍加观察,她登时如遭雷墼!青年冰蓝色的眸子里dàng漾着她前所未见的激烈qíng感,仿佛决堤的江水,掀起阵阵狂澜。少女突然产生一种莫名的冲动,几乎流下泪来。她猛地别过头,勉qiáng抑制住感qíng,脸蛋却已涨得通红。
我这个傻瓜!身为一名统治者,他怎么可能对这样一番话没有感觉!这是——任何华丽的歌功颂德也不上,最朴素也最真挚的赞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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