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健康的时候,并不看重她,蓝应标舍得替她置新衣也不管用,转眼变成手信转送他人。
一直要到母亲卧chuáng,由她悉心全力照顾,才真正看清楚小女儿。
“曾易生不算什么。”邱晴安慰老人,“相信我。”
“到我这边来吃饭吧。”
邱晴也不客气,跟着过去,不用睁开眼睛,也摸得过通道。
她在这里悠然自得,环境与她融成一片,无分彼此,她觉得安全,舒服,自自在在做一个真人,爱沉默便沉默,爱负气便负气,都游刃有余,负担得起。
朱外婆说:“我老是觉得,你姐姐虽然出去了,却还是城寨的人,你虽然住在这里,却一早已经出去。”
邱晴笑,最初想出去的,绝对是她。
没想到,曾易生做功课的态度认真,连二接三地进来找朱外婆印证他手头上的资料。
暑假,邱晴在快餐店做女侍,忙得不可开jiāo,曾易生去敲门,十次有十次没有人应。
他相当怅惘。
下意识他希望接近母亲不让他接近的女孩子,看看到底有什么不可触碰之处。
一日邱晴放工回来,混身散发着油腻味与汗息,正在唠叨良民同难民的分别,不外乎在有没有洗澡,在楼梯口就碰见曾易生。
这倒还罢了,他到底还是她的朋友,让朋友看到láng狈相无所谓。
但是他身后跟着曹灵秀。
邱晴一看就知道是她。
白衬衣白裙子,粉红色袜子,衬白鞋子,全部粉彩色,似动画片中女主角。
曾易生马上笑出来,“邱晴。”他叫她。
那曹灵秀马上往曾易生身后躲去,像是怕邱晴会吃人似的。
邱晴不想与她计较,只是点点头。
曾易生说:“我约了朱外婆,她想进来观光,”指曹灵秀,“顺便一起来。”
邱晴冷冷说:“我劝你当心一点,警察配着枪还四个一队地巡。”
曹灵秀紧紧抓住曾易生的手臂,惊惶地说:“我回到车子上去等你。”
曾易生笑说:“不要吓她,她胆子小。”
所以一直要受保护到八十岁,曾易生,祝你幸运。
邱晴挥一挥汗,走上楼梯。
后面,曾易生向女同学解释历史,“此处不列入租地范围之内,成为活的标志,不管是哪一国的人,只要看到九龙城的存在,就不能不承认这是中国领土,这是它的历史意义。”
邱晴没有好气,掏出锁匙开了门。
“邱晴,”曾易生邀请她,“稍后我们一块儿去喝杯茶。”
邱晴答:“我不口渴。”她用力关上门。
她没有听见门外的曹灵秀偷偷同曾易生说:“她身上有味道。”用手扇一扇空气。
曾易生当然也闻得到,邱晴的体臭钻进他鼻端里完全两回事,劳动,出汗,并无可耻。
他敲门,朱外婆让他进去,曹灵秀又缩上鼻子。
那边厢邱晴努力清洗全身,食水靠街喉接驳进来,全屋只有简单的一只水龙头,套着橡皮管,什么都靠它。
卫生间内并无浴缸,去水倒是十分慡快,她握着水喉往身上冲,自小就这样洗澡。
工作地方自然不乏约会她的男孩子,明天,也许,她会答应他们其中一个。
人人都需要生活调剂。
正对牢风扇chuī湿头发,曾易生又过来敲门。
邱晴大声说:“我不去!”
“邱晴,请帮帮忙,有人不舒服。”
邱晴连忙挽起头发去开门,她以为是朱外婆有意外,谁知中暑的是曹灵秀。
邱晴拒绝接待,“快快把她送到医院去。”
曹灵秀在曾易生怀中呻吟一声。
“朱外婆说你有药。”
邱晴微微一笑,“我这里的药,吃过之后,均会上瘾。”
曾易生啼笑皆非。
邱晴见不能袖手旁观,便出手帮忙。
她把曹灵秀拖过来放平,让她服两颗药,喝半杯水,给她敷着湿毛巾。
曹灵秀饮泣,“我要回家。”
邱晴说:“太阳快下山了,马上就可以走。”
她忍不住讪笑,这样便叫吃苦,太难为这个玉女了。
就在同一位置,整整九个月时间,她亲眼看着生母逐寸死去,也未曾吭半句声,谁还敢说人没有命运。
邱晴吁出一口气。
她靠着窗看向街。
原本曾家住的房子已经拆卸,正在重建十一层高的大厦。
曾易生走过来,邱晴轻轻问:“你认为她真的适合你?”
曾易生低声答:“我们不过是比较谈得来的同学。”
稍后他把她带走,曹灵秀的白裙子已经染上两个黑迹子,啧啧啧,多经不起考验。
第二天,邱晴到快餐店上班,有意无意说:“仙乐都那套电影听说好笑极了。”
站在她身边的是戴眼镜的小陈,他马上说:“我立刻去买票。”
邱晴随即后悔,她想证明什么?
下班时间越接近,越是láng狈。
她嗫嚅说:“小陈……”
小陈笑,体谅地接上:“你不想去看戏了。”
邱晴不敢回答。
“看场电影无所谓,真的有苦衷,也不要勉qiáng。”
邱晴十分感动,放下一颗心,“不,没问题。”
没想到小陈是个老好人,正因为如此,接着发生的事更令邱晴愤怒。
他们走近仙乐都,已经发觉被人盯梢,稍后两个不良少年故意上来挤推小陈,口出恶言,见小陈尴尬,又哄堂大笑:“癞哈蟆想吃天鹅ròu,真要教训教训。”
言语举止却一点儿也不敢冲撞邱晴。
邱晴心里有点分数,“小陈,我们走吧。”
小陈慌张地点点头。
“对面有警察,我们过马路去。”
已经来不及了,忙乱中有人伸出腿去绊小陈,又有人在他臀围上加一脚,把他踢翻在地上,小陈的近视眼镜松脱,落在附近,刚摸索着去拾,被人一脚踏个粉碎,再在他脸上补一记。
一切发生得那么快,待警察奔过来,那几个熟手已经呼啸而散。
邱晴扶起小陈,他已是一鼻一嘴的血污,雪雪呼痛。
邱晴气得浑身颤抖,不明就里的人还以为她害怕。
她陪着小陈去报案敷药,搞了一个晚上,回家的时候,巷子里站着一个人,他在等她。
邱晴叉起腰,站住。
那人笑,“男人若不能保护你,要来无用。”
邱晴破口大骂,自母姐处听来的脏话全体应用。
“啧啧啧,暑假过后就升预科了,为何这样粗鲁?”
邱晴说:“你一直派人跟着我,你敢这么做,我去告诉姐姐。”
麦裕杰不再嬉皮笑脸,沉下脸,“正是你姐姐叫我看着你,你别以为我多事。”
“麦裕杰,你别过分。”
麦裕杰点燃一支烟,吸一口,喷出来,“从前,还有人叫我一声杰哥。”
“从前,有人并不是这样卑鄙。”
“你姐姐不想你做这种粗工。”
“你有更好的介绍?”
麦裕杰且不理她的嘲讽,“不,我没有,但我可以给你零用。”
“我不喜欢不劳而获。”
“你看孙叔敖与两头蛇的故事看太多了,做人的jīng萃,便是在如何不劳而获。”
“麦裕杰,我想你已经变态,话不投机,多说无益。”
他笑,露出雪白的牙齿。
邱晴警告他:“不要gān涉我。”
“你是我的小妹,我要保护你,你同那种人看戏,灯一熄,他的手便搁上你的大腿,不相信,要以身试法?喝一杯茶,他便会跟着你回家,你不知世道多么凶险。”
邱晴指着他,“你最好不要管我。”
麦裕杰冷冷问:“不然怎么样,你会去报警?”
“不要挑战我。”
她伸手推开麦裕杰,麦伸手搂住她的腰,邱晴反手给他一个耳光,满以为他会伸手来格,他没有,“啪”地清清脆脆着了一记,老远都听得见。
邱晴吓一跳,连忙奔上屋去。
小陈挨揍消息在快餐店传开,大家都开始思疑,再也没有男生肯约会邱晴。
再过一些日子,领班借些小故,把邱晴开除。
邱晴并无分辩,默默取过余薪,放进口袋。
领班反而有点儿不好意思,他建议邱晴到便利店去找工作。
小陈受伤在家尚未上班,邱晴毋须向任何人道别便静静离开。
她直向姐姐寓所奔去。
邱雨正与一班姐妹玩牌,一见妹妹满脸怒容找上门来,便即时解散牌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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