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横四海_亦舒【完结】(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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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没有出人命?”

    “大屋早已空置,无人受伤,火灾后有人偷偷去把砖地板一块块挖起,哎呀,地下都是融了的锡,足足几寸厚,原来包家最多锡器,那些人发了一注小财。

    四海茫然坐下,那高不可攀的包家,怎么会有今日。

    “讲起来”让我想,呵,对,包家儿子做生意不算十分得法--”

    四海又问:“他们家大小姐翠仙呢?”

    大弟诧异,“你怎么知道包家大小姐叫翠仙?我从来没听说过。”这里边有什么文章?

    四海沉默。

    大弟也静下来,过一会儿,只搭讪讲些不相gān的事:“现在上海比起外国,一点不差,也有汽车、电影、无线电,不过人实在大多,地方实在太乱……钟家你还记得吗,外国打仗,他们做了罐头运出去卖,据说jī蛋huáng销路最好……”

    兄弟闲谈了一个下午,乐也融融。

    傍晚翠仙回来,问四海:“朋友见着没有?”

    “没见到,”四海无限惆怅,“这辈子大抵都见不到了。”

    “你这辈子还早着呢,”翠仙说,“况且,你这样牵记他,比见到还好。”

    在四海记忆中,包翠仙永远是个小姑娘,其实算实际年龄,她比他还要大两岁。

    半晌他问妻子:“对上海印象如何?”

    “像一个极大极大的马戏班。”

    “阿,这么奇突?”

    翠仙笑,“你知道我是乡下人,我不懂得形容。”

    四海忽然留意到,“你大衣上怎么多出一条fèng子来。”

    翠仙低头一看,“哎呀呀,扒手,扒手割开我的口袋。”伸手一摸,“钞票全不见了。”

    四海笑,“损失可惨重?”

    “没多少钱,只是,什么时候下的手?竟茫然不觉,真是高手。”翠仙也笑。

    “放着你这种洋盘不下手,没天理。”

    夫妻俩嘻嘻哈哈,并不把这种事放心上。

    第二天,四海才起身梳洗,就有客人来探访。

    是两个年轻人,一脸笑容,西式头,中山装,一进门来便自我介绍:“我叫陈奇芳,他是罗伟真。”

    罗四海请他们坐下。

    “四海先生,你关照的事我们已经调查过了。”

    四海马上留神。

    “遍寻不获庞英杰这个人。”年轻人摇摇头。

    四海有点失望,每当失意事来,他总是份外沉默。

    过一会他说:“也许化了名。”

    “也没有照片中那个人。”

    四海无话可说。

    过一会儿,罗伟真却笑说:“四海先生,你要寻访的另一个人,却有下落。”

    四海又喜悦起来,“他在哪里?”

    罗伟真忽然不好意思起来。

    四海说:“不要紧,你讲好了。”

    “他在上海一个小赌档里做……主持,我们同他说,罗四海正寻访他。”

    “他怎么说?”

    “他很高兴,问及四海先生近况,可是他随即扬扬手,说不必相见了,我们留下了你在外国的地址。”

    四海抬起头,“呵,劳驾你们了。”

    “哪里,四海先生是我们老朋友。”

    四海问起:“你俩跟谁办事?”

    “我们直属宋理事长。”

    “最近qíng况怎么样?”

    “盟会,统一共和党、国民共进会、国民公党及共和实进会将合并,政纲包括促进政治统一,发展地方自治,实行种族同化,还有,注重民生政策,维持国际和平。”

    年轻的声音激昂起来。

    罗四海笑,“好得很呀。”

    两年年轻人也笑,再谈数句,站起来告辞。

    四海一个人坐着发呆。

    翠仙轻轻问丈夫:“找不到?”

    四海摇摇头。

    “我们总是等他的。”

    四海苦笑:“也许他也在另一世界等我们。”

    “翠仙姐说,一定还有第二次革命。”

    “她这样说过?”

    “嗯,她看出临时政府朝气勃勃,必招人妒忌。”

    “呵。”

    “革命尚未结束,也许,庞大哥因此不肯回家。”

    四海只得附的,”也许。”

    双眼却润湿了。

    “要不要把舅舅接回家去?”

    “他这个人不好侍候。”

    “总共得一个舅舅罢了。”

    “我已留下地址,他一定找得到我们。”

    “明日就要起程返家,你还有什么事要办?”

    “没有了,一切心愿已偿。”

    “四海,如果神仙给你一个愿望,你会要什么?”

    四海毫不犹疑,“国泰民安,大家吃饱。”

    回程风平làng静,罗四海最喜与妻子在甲板上看日落。

    他同她说起儿时事:“从前我一直以为地是方的。”

    谁知翠仙大吃一惊,“地方地方,地当然是方的。”

    “才怪,地是圆的。”

    “谁说的?”

    “爱华房里有一只地球仪,你没见过?”

    “我以为是好玩才做成皮球那样。”

    “无知妇孺。”

    “喂!”

    “对,你不是老问我是怎么结识老孙的吗?”

    “我没问过。”

    “就在一只船的甲板上,当年我十三岁,”罗四海的声音柔和起来,“那时你只有十岁,还不知道有我这个人,翠仙,倘若你我错过了姻缘,就永远不能见面了,缘份真是难得。”

    翠仙纵然动容。

    夫妻俩紧紧握住了手。

    总算摆脱所有责任,得到单独相处的机会。

    这时,他们忽然听到一阵吵闹声。”

    翠仙的目光迫踪过去,发觉有十个八个年轻人,正在甲板另一头聊天。

    有谁不知讲了些什么,惹起他人哄笑,接着没多久,他们就散开了,也难怪,正是晚餐时分。

    只走剩一个小个子。

    那小朋友看着大海,似有满怀心思。

    翠仙想到丈夫说过,他离乡别井之时,才得十三岁,不由得对小朋友生了同qíng之念。

    甲板上风大,小朋友并无外衣御寒。

    四海招呼他:“这位朋友是什么地方人?”

    小个子转过头来,一脸英悍之气,少年老成,见身后是

    一对中年夫妇,便笑答:“四川人。”

    “尊姓大名?”

    “我姓邓,邓小桢,正往法国留学。”

    “失敬失敬,”罗四海连忙介绍自己:“我们回温哥华,才探亲来。”

    翠仙诚心邀请:“要不要一起吃饭?”

    那少年笑,“你们乘的是头等舱。”

    罗四海忙说:“不要紧,我来请客好了。”

    少年也很大方,跟着罗氏夫妇边走边谈。

    罗四海问:“对,刚才你们一班同学谈些什么?”

    “呵,我们讨论社会主义。”

    罗四海一怔:“那是怎么一回事?”

    邓小桢化繁为简:“社会大同,贫富均匀,再也没有不公平现象。”

    罗四海奇道:“由谁为分配财产呢?”

    “国家,”邓小桢毫不犹疑地回答:“国家最公正。”

    罗四海抬起头想一想,大惑不解,“那么说来,多劳多得这个理论不再存在罗?”

    那年轻人满怀理想,“不,人人都把多得一份奉献给国家,天下得以大同。”

    罗四海点点头,“这个想法很好,可是小朋友,人是有私心的。”

    年轻人不以为然,“中国的人民是好人民。”

    罗四海笑,“你的淘伴就是为此笑你吧。”

    年轻人奇问:“你怎么知道?”

    罗四海笑意更浓,“听你讲,全国人民无分彼此,像一家人一样,我的就是你的,你的也就是我的,的确是伟大的理想。”

    他兴奋起来,“俄国革命后,列宁要实施的就是社会主义。”

    罗四海说下去:“怕只怕有人会把你的当他的,他的仍是他自己的。”

    年轻人变色,不悦,“这样自私的人是少之又少的。”

    罗四海知他阅世未深,不知人xing险恶,于是拍拍他肩膀,“来,先吃顿好菜。”

    年轻人也就释然,与罗氏夫妻共餐,三人天南地北,无所不谈,十分愉快。

    散席后各自回舱房休息。

    更衣时,翠仙问丈夫:“四海,你可相信气数这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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