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季节的都会_亦舒【完结】(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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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小钰第一次听到这五个字:为自己打算,她从来毋须这样做,父母在她没有出生之前已为她作好生活中一切安排,对别人来说,为自己打算是一种智慧,对她来说,却是种极自私的行为。

    宋小钰还来不及作出反应,常chūn已经说:“孩子们却不懂生计,大人非得为他们着想不可。”

    朱智良连忙说:“那边那个不是作家洪霓吗,来来来,我介绍给你认识。”

    说着一把将常chūn扯开。

    朱智良一直把她拉出会场。

    一直嗔怪:“常女士,我不知道今日你原来心qíng欠佳,想出来吵架。”

    常chūn答:“今日我的确睡歪了颈筋。”

    “忍一时之气,退一步想,天空海阔。”朱律师劝。

    “真不明宋小钰抓紧那份遗嘱不放是为什么。”

    朱律师的声音忽然柔和,“也许在她生活中,最缺少的是一点点柔qíng,一个人临终前把一切财产jiāo予她,确是值得纪念的一笔债,她自然不舍得放松。”

    “那她不了解张家骏。”

    “是,或许她不,但那不是问题,在那时他爱她,他又没来得及变心,在她心目中,已是永恒。”

    常chūn看着朱律师,“唷,你真了解你的客户。”

    朱女答:“错,她不是我客户,刘关张才是她的代表律师。”

    “那么,你是为谁辛苦为谁忙?”

    朱女看常chūn一眼。

    常chūn叹一口气,自问自答:“张家骏。”

    朱女当下问:“那个眼睛会笑的小伙子,又是怎么一回事?”

    问得好。

    都会中五官如永远活在chūn季里的小伙子少说有十五万名,眼睛四处溜达,十八岁至四十八岁的女xing均在视野范围,目的在寻开心,倒不一定想占便宜。不过,千万不要叫他们付出过高代价,切忌更进一步谈到任何计划,否则,他们一定即时失踪。

    林海青想必是其中一个吧。

    常chūn怎么会对那样的人有什么期望。

    他们自比狡狯的狐狸,而所有女人都是想抓住他们的猎人,以此得意洋洋,踌躇满志地左闪右避……

    常chūn笑,“我早过了玩游戏的阶段了。”

    “你怎么知道人家爱玩?”

    “看那双眼睛不就知道了。”

    朱女不得不承认常chūn所说属实。

    “即使想消闲,也还有别的人,别的地方。”

    “对,不要长这种人的志气。”

    常chūn笑,可见朱女是关心她的。

    “我会照顾自己。”

    朱女点点头,“这是叫我最放心的事。”

    常chūn说:“早吃亏,早学乖。”

    这是真人真事。

    深夜,常chūn犹自伏案为一笔坏账头痛。

    忽然之间,琪琪啼哭起来,所有的大人小人在夜间均会悲从中来,并非稀罕事,常chūn刚想放下笔去视看,人影一晃,安康已经抱着妹妹站在门口。

    琪琪在该刹那特别幼小稚嫩,伏在哥哥怀中饮泣。

    安康拍着她说:“没事没事。”

    常chūn接过琪琪,轻轻说:“缘何无故哭泣,是做噩梦了吧,梦见什么如此惊怖?是看到母亲在你十多岁时已经撒手归去吧。”

    安康摇摇头,“妈妈老说这种话。”

    片刻,两个孩子都再度睡熟,留下常chūn一个人木木独独对牢账簿。

    她已累得不能cao作思索。

    算是一天了。

    常chūn掷笔,倒在chuáng上。

    其余那两位女士在做些什么?

    大抵不用替她们担心,自顾不暇,哪有资格为别人伤脑筋。

    安福全与董女士的婚礼如期举行。

    常chūn管接管送,但是不肯踏进酒会。

    安康恳求:“请妹妹陪我进去吃块蛋糕。”

    看样子这小子也有些怯场,他已经十岁,知道参加父亲的婚礼是件尴尬的事。

    故希望妹妹为他壮胆。

    常chūn和颜悦色地同他说:“你若不想出席,我不怪你,但妹妹这次不能陪你,这牵涉到妈妈做人原则问题,恕难从命。”又补一句,“做人如连原则也没有,就太惨太悲哀了。”

    穿着西装的安康只得独个儿走入酒会。

    常chūn与琪琪在附近咖啡店喝下午茶。

    约好四十五分钟后等安康到咖啡座来归队。

    没想到与安康一起出现的还有是日的新郎倌。

    常chūn一呆,“唷,你怎么走得开,不敢当不敢当。”

    “我送安康出来,顺道喝杯咖啡。”

    安福全坐下,与常chūn相对无言。

    早就没话说了,不然何必离婚。

    几次三番想开口,可惜客套不是,开心见诚又不是,只得一直维持缄默。

    常chūn心想,难怪拜伦有诗曰:如果相隔多年,再度与汝相逢,如何问候?以沉默以眼泪。

    常chūn快闷得落下泪来。

    才召侍者结账,那边厢姗姗走来一个穿礼服女郎。

    一定是新娘子了。

    抑或是旧娘子?哈哈哈哈哈。

    果然,安福全介绍说:“拙荆。”

    常chūn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大意,更不敢抬头乱张望,免得惹祸,心中却嘀咕,新郎新娘全跑了出来,婚礼岂非别出心裁?

    新娘穿着象牙白的小礼服,打扮得很大方,应该明艳照人,脸容反而有点疲乏,取起安福全那喝剩的半杯咖啡,喝个净,刚想说什么,被常chūn眼明嘴快挡住,结了账,立刻拖着两个孩子告辞。

    一家三口撇下新娘新郎打道回府。

    车上,琪琪问哥哥:“好玩吗?”

    “自然,蛋糕有三层楼高,可惜你不能来。”

    琪琪很狡狯,“只有底下一层可以吃。”

    “还有香槟酒,你也喝不到。”

    琪琪知道错过许多热闹,懊恼之余,赌气地口不择言反攻:“你爸爸不爱你了,你爸爸同另外一个女人结婚了。”

    常chūn一听,连忙喝道:“琪琪,向哥哥道歉!”

    来不及了,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小安康心qíng异常,常chūn转过头去,发觉儿子已经泪流满脸。

    她连忙把车子驶往避车湾停下,到后座将安康拥在怀内,冷静而肯定地说:“你可以依赖母亲,妈妈总在此地照顾你,直至死那一日。”

    安康冷静下来,头靠在母亲肩膀上,揩gān眼泪。

    常chūn对琪琪说:“向哥哥道歉。”

    琪琪当然知道什么叫道歉,连忙说:“即使你爸爸不爱你,还有我同妈妈。”

    这种道歉你说惨不惨。

    做妈妈的只得说:“即使是淘气的妹妹,也总比没有的好。”

    母子三人挤在后座紧紧拥抱。

    有人敲车窗,是jiāo通警察,“太太,没有事吧。”

    “我有点头晕,现在已经好了。”

    “那么,请把车子驶离停车湾。”

    常chūn缓缓把车子驶回家。

    安康的焦虑与恐惧是可以理解的。

    开头,他有自己的父母,爸爸、妈妈、他,一齐同住,快快活活,心无旁骛。稍后,父母分手,这还不太坏,两人分居,可是格外宠他,再隔几年,妈妈率先再婚,安康搬回父亲公寓住过一阵子,开头不知为什么,后来才晓得要方便母亲度蜜月。

    其后,妹妹出生了,他很喜欢那小小毛毛头,妈妈恳求他爱她,保护她,并且即使有什么事,他要原谅她七十个七次。

    但是他深深寂寞。

    他觉得自己已经长大,童年已离他而去,母亲开口闭口十分诧异地说:“但你是大男孩了,你要照顾妇孺。”

    今日,父亲也结婚了。

    在酒会上,董阿姨的白白有保姆照顾,他没有,他只是一个等闲的观光客。

    他们以后都不会再疼他。

第五章

    幸亏妈妈刚才斩钉截铁地向他保证,妈妈会爱他,直到妈妈寿终正寝。

    他紧紧握住母亲的手,他需要这样的保证,母亲了解他。

    当下琪琪向哥哥恳求:“你会原谅我,是不是。”

    原谅人总比要求被人原谅好,安康点点头,“我不会怪你。”

    常chūn松口气。

    琪琪问母亲:“你说爱哥哥直到死那一日,那是什么时候?”

    安康啼笑皆非,想阻止已经来不及。

    常chūn老老实实答:“我不知道。”

    “当你五十岁?”对幼童来说,那真是人类生命极限之后的极限,已算十二分宽限。

    “呵,”常chūn笑,“我希望比那个长寿一点。”

    “六十、七十?”琪琪追问。

    “我希望看到你们长大成人、结婚生子,有个幸福的家,才离开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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