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到安康cha嘴,“可是,你的母亲并没有那样做,外婆从来不理我们,你也生活得很好。”
“可见我爱你们,”常chūn乘机收买人心,“总放不下心来。”
琪琪童言无忌,“不要为担心我们而死不闭眼。”
常chūn那样的母亲当然不以为忤,“本来我随时可以死,现在却希望长命……有个老妈在你们身后出点子,可挡去不少风风雨雨。”
她不止一次与儿女谈论生老病死。
不管孩子们懂不懂,都预先同他们打一个底子,做好心理准备。
到了家,大家都累。
“睡个午觉如何?”常chūn最贪睡。
琪琪说:“妈妈许久没唱安眠曲。”
安康说:“妈妈根本不会唱安眠曲。”
安康说得对。
“妈妈唱琪琪洪巴。”
安康直笑,那大概是母亲幼时学会的一支民谣,叫沙里洪巴哀,抄袭过来作安眠曲,把词儿略改,唱给安康听,便叫康康洪巴哀,唱给琪琪听,便叫琪琪洪巴哀。
母亲并且说:“此刻我唱给你们听,将来妈妈躺病榻,即将西去,你们要把你们孩儿带来,唱给妈妈听。”
届时,改作妈妈洪已哀,缓缓唱出,直到妈妈双目瞌上。
常chūn对后事早有安排。
当下她对琪琪唱:“哪里来的骆驼客呀,琪琪洪巴哀也哀,琪琪来的骆驼客呀,琪琪洪巴哀也哀,琪琪洪巴是你的俄国名字。”
母女笑作一团。
现今世界找谁这样厮混笑闹去,所以每次离婚,常chūn都把孩子紧紧抓着,至多辛苦头两年,以后回报就必定大过投资。
安康相信母亲会爱他们到底。
再次看到冯季渝的时候,她身段变化已很明显。
新雇的家务助理对她帮助很大,所以她jīng神松弛愉快,同时也已习惯在家中工作,得心应手。
常chūn见她把瑜瑜抱坐在膝上撰广告稿。
瑜瑜双手在书桌上摸索:“妈妈,这是什么,妈妈,那是什么?”
冯季渝轻轻说:“她还不知道已经永远失去父亲。”
“从来不曾拥有的,也不会思念。”
“可是人家都有。”冯季渝惋惜。
“也不是每个女孩子都可以挽着父亲的臂弯步入教堂。”
“常chūn,你真是坚qiáng。”
常chūn微笑,“我只珍惜我所有的,我得不到的,管它呢。”
“我要向你学习这个哲理。”
常chūn问:“产后还打算上班吗?”
“当然,我喜欢办公室,井井有条,九时才开始cao作,超时工作是给老板恩典,多有尊严,坐在家里简直是个奴隶,日夜不分,惨过劳动改造。”
常chūn笑。
瑜瑜学着大人词汇:“……惨……奴隶……”
冯季渝亦大笑起来。
常chūn十分佩服她,换了个柔弱点的人,那还得了,那还不乘机就拿出副卖ròu养孤儿的样子来,但这位冯季渝早谙苦中作乐之道。
“在医院照过B超了。”
“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冯季渝不加思索,“生十个十个都要女孩。”
“结果呢。”
冯季渝满意地答:“是个女孩。”
那多好,求仁得仁。
趁她心qíng好,常chūn把张家骏录音带遗嘱放给她听。
常chūn又一次意外了。
冯季渝只侧着头微笑,没有言语,亦不激动。
常chūn深深诧异。
片刻她说:“我决定代瑜瑜放弃张家骏的遗产,学你那样自力更生,何必为他一个轻率的决定而影响我们的qíng绪,那人根本是个混球,我保证他在每个女人处都留有一张遗嘱,不信你去问朱律师,他根本没想过生命真个如此短暂,遗嘱只是他的游戏,何必为他烦恼。”
常chūn对她理智的分析肃然起敬,问道:“你自几时悟出这个道理来?”
“在医院里,自己与胎儿的xing命都似悬于一线,没有你们帮忙,瑜瑜又不知怎么办,还不想开,还待何时。”
“你决定放弃?”
冯季渝点点头。
“你舍得?”
“放弃的不过是一己的贪念有益无害。”
没想到冯季渝有顿悟。
“告诉朱律师,我们疲乏之极,只想把这个人忘掉,什么都不要了。”
常chūn说:“你说得太正确了,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们就这么办。”
“不过,有一件事我真得感激他。”
常chūn已猜到什么事,“你又来了。”
“因他缘故,我认识了你这样的一个好人。”
常chūn答:“我不是好人,有朝一日碰到利害冲突,你便会看清我丑陋的真面目。”
冯季渝学到常chūn的幽默感,“原来你是千面女星。”
“演技由生活培养出来。”
冯季渝摸摸面孔,“我的技艺如何?”
“拙劣,不过在进步中。”
“你呢?”
“尚未炉火纯青。”
冯季渝感慨地说:“比我jīng湛就是了。”
常chūn本想问:胎儿的父亲可有前来探望,终于没有出口,还未熟到那个阶段。
人与人之间,最好留一个余地,千万不要打破所有界限,直捣huáng龙。
熟稔会带来轻蔑。
在门口,常chūn还是见到了她要见的人,只是那未来父亲手中拿着一大束罕见的鲜花,香气扑鼻。
常chūn宽慰之余,轻轻教诲曰:“该置些婴儿用品了。”那束花的代价足可置一张小chuáng。
那位英俊的男士向她笑笑——这女子是谁?恁地多管闲事。
他进去了。
冯季渝还是不顾实际地喜欢英俊的面孔。
看看腕表,时间还早,常chūn悄悄回到店铺,隔着店铺,看到售货员正抱牢电话喁喁细语。
不久将来,琪琪也会把话筒贴在耳边直至融掉。
常chūn推门进店。
店员立刻放下话筒,急急微笑,“今早没有客人,”又补一句,“可是那几套银首饰已经卖光。”
常chūn唯唯诺诺。
一家这样的小店已困住她们一天内最好的钟数,同病相怜,常chūn并不介意这种敷衍的语气,谁会要求小伙计赤胆忠心。
常chūn忽然问她,“假使不用上班,你会把时间用来做什么?”
女孩一听这样的问题,jīng神奕奕,“睡个够。”
“人总会有醒的时刻。”
“跳舞、旅行、逛时装店、喝茶,然后再睡个饱。”
女孩好像十分渴睡的样子。
常chūn笑了。
女孩同老板娘说:“常小姐,其实你根本不用回店里来,乐得享福。”
常chūn告诉她:“我不看店,无处可去。”
女孩瞪大双眼,世界那么大,只怕没路费,哪怕无处去,不可思议。
常chūn笑笑,“将来你会明白。”
女孩试探问:“是因为健康问题。”
“不,我还不至于走不动。”
“呵我知道,都去过了,已经玩腻。”
“也不,许多地方许多事我都愿意再度光临尝试。”
“那必定是心qíng欠佳了。”
常chūn笑,有一天女孩会明白这种懒洋洋的感觉。
有客人上门来,常chūn见她拿着伞,伞上有雨珠,因问:“外头下雨?”
那客人答:“滂沦大雨。”
常chūn不会知道,商场没有窗户,全部空气调节,没有四季。
“心目中想选件什么礼物?”
“我前度男友要结婚了,”客人说,“送什么好?”
常chūn笑问:“你甩他还是他甩你?”
“双方和平协议分手。”
“呵,请过来这边看看,这样的人值得送比较名贵及经摆的礼物给他。”
走江湖久了,人人都有一手。
常chūn邀请朱律师:“到舍下晚膳。”
朱律师说:“老实不客气,我对于府上贵女佣的烹任手段不敢领教。还有,也不习惯一张台子上坐四五个人,七嘴八舌,cha不上嘴,出来吃好不好?辛劳整日,我不想再qiáng颜欢笑,问候您家的少爷千金。”
“只有你这样的人才有资格维持自我。”
“这是好,还是不好?”
“好,好好好好好。”
朱智良坐下来便唤冰冻啤酒。
常chūn看着她,“似你这般可人儿,到底有没有伴?”
朱女讪笑,“你找我出来,是谈这个问题?”
“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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