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屋里最小的孩儿忽然哭泣,“妈妈,妈妈”,常chūn连忙将她抱在怀中,轻轻拍拍,“宝宝莫哭莫哭”,手势熟练,宝刀未老。
给她喝两口水,幼儿重新熟睡,常chūn将她放回小chuáng,转头招呼客人。
宋小钰连忙说:“我改天再来。”
“既然来了,就坐一会儿吧。”
客厅沙发上睡着新来的女佣,常chūn引宋小钰进睡房,有一个角落放着小小书桌,可以坐着聊几句。
“对不起,地方浅窄。”
宋小钰扬起眼睛,真没想到张家骏前妻会是这样贤良的一个家庭妇女。
只见常chūn女士大方豁达,不落俗套,刚接触,已看出她有过人之处。
常chūn也在打量宋小钰,只见年轻的她剑眉星目,白衣白裙,清秀脱俗。
慢着,常chūn见过她,她便是在张家骏追思礼拜中司琴的那个少女,常chūn常chūn,你实在太大意疏忽了。
两人坐下来,不知如何开口。
过一刻,常chūn说:“没想到朱律师这么快便与你联络。”
宋小钰欠欠身,“我们总要见面,我同朋友吃完晚饭,顺道来府上一转,没想到你们这么早休息。”
常chūn笑笑,“我是个乡下人。”
宋小钰不出声,越发觉得常女士不好应付。
她问:“三个孩子,都是张家骏的?”
常chūn尽量轻描淡写,可是听上去还是非常滑稽:“两个女孩是张家骏的女儿,不过小的非我所出,大男孩的父亲另有其人。”
一口气说完,真怕宋小钰会“嗤”一声笑出来,但是她没有,她一贯沉着,常chūn觉得皇恩浩dàng。
宋小钰很快把孩子们的身分弄清楚:“刚才那小囡囡,是冯女士的女儿吧。”
常chūn点点头。
宋小钰讶异,“没想到你们是好朋友。”
“不,我们并非熟人,”常chūn轻轻说,“但孩子们是姐妹。”
宋小钰颌首,“我明白。”
常chūn开门见山:“你不会与孩子们争产业吧。”
宋小钰一怔,脸上露出显著不悦的神色来,“你要同我商议的,竟是这个?”
“是,正是此事。”
“我并无动手争,一切由张家骏自愿奉献。”
不知是否在自己睡房里,抑或因为气在心头,常chūn老实不客气地说:“张家骏头脑有点不大清慡。”
宋小钰立刻站起来,“时间晚了,我多多打扰,我们改天再谈这个问题。”
她要走,常chūn也不便拉住她,只得送她到门口。
宋小钰走到门口,才转过头来,“你不会违反张家骏的意愿吧。”
“张家骏的意愿是遗弃亲生骨ròu?”
宋小钰说:“常女士,你错把气全出在我身上了。”
真的,关键在张家骏这个làngdàng子,与宋小钰无关。
常chūn是那种知错马上能改的人,立刻改变态度:“对不起,我反应过激。”
宋小钰也松弛下来,“是我不对,我不该在这个时候上门打扰,我亦最怕憩睡时被人吵醒。”
她走了。
常chūn关上门,发觉安康坐沙发上。
常chūn觉得有jiāo代必要,便说:“我不是为自己,也不是为琪琪。”
安康懂事地说:“我知道。”
“瑜瑜同她母亲需要一笔生活费用才能安顿下来。”
“我明白。”
“我们去睡吧。”
安康却说:“妈妈,今夜你反正要失眠,我索xing把这件事也告诉你算了。”
常chūn提心吊胆,“什么事?”
“爸爸要同董阿姨结婚了。”
“我听他说过。”
“婚期在下个月五号。”
这么快?常chūn茫然,都等不及了。
只有她,千年如一日,过着刻板忙碌的苦日子。
安康说下去:“爸爸的意思是,让你带我同琪琪去参加婚礼。”
婚礼?两个人都儿孙满堂了,还要这样扰攘?真是人各有志,不可思议。
安康说:“那是一个酒会,爸说会寄请帖来。”
儿子说得对,今夜肯定会是个失眠夜。
常chūn说:“同你爸讲,不必劳师动众了,我会放你去观礼,因为你是他儿子,其余人等,同他没关系。”
安康大惑不解,“你同他也没有关系?”
常chūn笑笑,“这些年来,妈妈自食其力,同任何人没有关系。”
安康叹口气,“爸爸会失望。”
“妈妈资质普通,人才并不出众,不知令多少人,包括你外公外婆,大失所望。”
语气这样讽刺,安康当然觉得,看了妈妈一眼。
“去睡吧。”常chūn还是那句话。
心里一直嘀咕,安福全这个老十三点,神经病,居然想她出席他的婚礼,吃撑了,要演闹剧给全世界亲友看还是恁地。
最好把所有的孩子们统统聚集在一起做小宾相,以示人qiáng马壮,场面伟大。
第二天早上,常chūn带着两个大黑眼圈去上班。
人类若把应付这种事宜的jīng力去办正经大事,一定国泰民安,且不日可征服宇宙。
难怪几乎所有独身女人在工作上都有成就。
礼品店时常有推销员找上门来,希望寄卖货品。
这天早上,来作自我推销的,是一个年轻人。
他自制银器首饰,式样jīng致,手工jīng美,常chūn十分喜爱,但生意归生意,年轻人要求一个柜台专门卖他的作品,那不可能。
常chūn说:“我替你买下这批首饰吧。”
年轻人却婉拒,“常小姐,你误会了,我并非沿门兜售。”
常chūn没好气,“那你算是什么身份呢?”
“我在征求合伙人。”
“我凭什么要同你合伙?”常chūn不怒反笑。
“将来你会因我名利双收。”
常chūn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年轻多好,这样大言不惭都可以过关,没有人敢同他们计较。
不过常chūn还是忍不住说:“可惜我对名气同利钿要求全不高。”
“那么,”年轻人毫不在乎,“我找别人去。”他耸耸肩告辞。
常chūn笑了,“站住,给我回来。”
那年轻人也笑,“是,常小姐。”
“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林海青,常小姐。”
“我愿意买下这批首饰。”
“不,常小姐,我同你拆账。”
“林海青,商场过去几间铺位便是皇家哥本哈根及乔杨臣银饰店,请问,你我如何同人家打?”
“各有各客路,不用打仗,大可和平共处。”
凭年轻人那副口才,还真不足以说服常chūn,可是也许因为常chūn也曾年轻过,而且,那时谁也不屑帮她的忙,所以,她现在愿意听林海青大放厥词。
终于她说:“寄卖,四六拆帐,你四我六。”
年轻人还想说什么,常chūn一扬手,“你去打听打听,我这铺位什么租金,不用多讲了,我时间宝贵。”
年轻人居然说:“在人檐下过,焉得不低头。”
常chūn啼笑皆非,回他一句:“你知道就好。”
那年轻人留下电话号码走了。
常chūn顺手取起一副滴水型耳环,戴上出去探冯季渝。
冯季渝气色有进步,常chūn很高兴,然后暗暗一惊:竟与这位女士培养出感qíng来了。
冯季渝亦称赞她:“史必灵你今日特别好看。”
是因为什么道理?
“我明日可出院了。”
“女佣我已替你训练好。”
冯季渝问:“你时常这样帮人?”
“举手之劳耳。”
“瑜儿还听话吗?”
“她曾表示我们家甜品好吃。”
冯季渝安慰地笑,过一刻她说:“我常希望有一个你那样的姐姐。”
常chūn不语。
“不过,试想想,谁会要我这样的妹妹?”
常chūn只得说:“你有什么不好,别多心。”
冯季渝看着她,“我知道,是新耳环令你女xing化。”
常chūn脱下它们,“送给你,庆祝你出院。”
冯季渝握住常chūn的手,不知恁地,常chūn竟没挣脱。
她愿意伸出这双手拉冯季渝一把。
不为什么,因为她也是女人,她知道她的苦处。
冯季渝轻轻说:“我打算同他分手。”
常chūn说:“匆忙间勿作重大决定,给他一点时间,也给自己一点时间。”
没想到琪琪不舍得妹妹回家,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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