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她都知道。
尤其是离开他的这些日子,因为胸口巨大的空dòng而不得不痛苦审视过去,她看得比以前更加清楚。
可那些并不妨碍她想他。
毕竟他们拥有过去五年,从大学到毕业,也曾幻想过从校服到婚纱。
认识他时,她正作为老纪检部长带着新人实战演练。
拿着一整楼的钥匙,祝清晨熟练地打开了苏政钦所在的男生宿舍,gān脆利落道:“你好,同学,校纪检部查寝。”
四人间的寝室里坐了三个打游戏的男生,回头齐刷刷看着她。
祝清晨一手拿钥匙,一手拿本子,扫视一圈,“还有个人呢?”
“在厕所。”
她也不多言,走到厕所门口就敲门,“同学,麻烦你把门打开,配合我们检查一下。”
那一阵有诸多校外人员混进校内借住,宿舍里多次发生盗窃事件,纪检部的任务也因此繁重起来。祝清晨必须确认厕所里只有一个人,而非两个人。
彼时,厕所里的苏政钦一顿,无奈道:“我在洗澡,同学,今天能不能稍微通融下?咱们寝室里从来没人违规违纪,不信你看看记录。”
祝清晨:“麻烦你穿好衣服,打开门让我看一眼。”
“不是吧?洗到一半你让我穿衣服?”
“麻烦你,开门。”
她不是个圆滑好说话的人,姜瑜常说,要搁在革命年代,她一准是个铁骨铮铮的江姐式英雄。
又这样拉扯一阵,祝清晨依然没有妥协。
年轻气盛的男生被她这不肯通融的态度惹毛,当下沉默片刻,也就穿了条大裤衩,猛地拉开厕所门,“看,看看看!爱看不看!”
厕所里雾气缭绕,当真只有苏政钦一人站那。
她盯着他赤↑luǒ的上身,湿漉漉的头发,还有尚在滴水的睫毛,饶是内里有个铁骨铮铮的江姐,也没能克制住往脑子里冲的血液,脸刷的一下红得彻底。
但她是谁?
她是整个系口中的晨哥。
后背还站着一大堆准备在她的带领下走上明日纪检岗位的愣头青。
于是祝清晨就这么顶着个大红脸,佯装镇定地收回视线,在本子上唰唰打了个勾。
“行,谢谢配合。”
她低头打钩时,睫毛颤动不已,像是早chūn晚来雨急,深山野林间簌簌落下的雨露。两只从发丝里露出来的小耳朵原本白净如玉,此刻也变成了红通通的火炭。
苏政钦的火气一下子就没了。
他穿着大裤衩站那,摸了把后脑勺,正琢磨着说点什么。
祝清晨却已经转身走了。
后来再见面,是苏政钦守在他们班门口,下课铃一响,偌大的教室里一窝蜂涌出一堆人。
她在门口被拦住,一愣。
苏政钦镇定地站在那,头微微低下来,一本正经对她说:“祝清晨,我有件事想麻烦你。”
“……你说。”
人来人往的地点,他就那么坦坦dàngdàng说出了口:“上回你看了我洗澡的样子,我妈跟我说男人的清誉和大姑娘一样重要,我从小洁身自好,除了我妈,没人看过我穿大裤衩的样子。所以我想麻烦你,对我负责。”
老套到可以成为教科书式的追人范本。
可祝清晨偏偏被他追到了手。
后来理所当然有了更多的事,单挑出来像是每个路人甲的青chūn,可悉数堆叠在祝清晨的人生里,就成了关于一个叫苏政钦的人全部的回忆。
她的青chūn和苏政钦三个字从来就没有分开过。
那些年好多的第一次,都是与他共同度过。
第一次逃了一整天的课,和他跑到苏州去坐船游湖。
三月的风chuī得天空湛蓝湛蓝,chuī得水波dàngdàng悠悠,他们就躺在木船上,一直待到晚日寒鸦一片愁,柳塘新绿却温柔。
他问她:“知道我为啥拉你来这吗?”
“因为明天你生日?”
“错。因为烟花三月下扬州!”
“……”
过往二十年,她一直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因为没有宠溺她的父母给她放纵的空间与自由。直到苏政钦出现,教会她这世上不是每件事qíng都需要缘由,有时候肆无忌惮去做一件事,理由可以仅仅是我喜欢,我乐意。
第一次在小吃街喝啤酒喝到醉醺醺的跨年夜,七倒八歪坐在cao场上爬不起来,抬眼却看见苏政钦不知从哪变出一只孔明灯,蹲在那窸窸窣窣写着愿望。
写好了,他扭头朝她招手,“来,一起放。”
她浑身都软了,软绵绵爬起来,替他扶着灯,看他掏出打火机点燃蜡烛。
“哪来的孔明灯?”
“变出来的呗。”
那灯从扁扁的纸变成了鼓鼓囊囊的灯笼,慢慢地,慢慢地明亮起来;又慢慢地,慢慢地有了上升的预兆。
那一刻,她看清了上面写的字——
祝清晨,等我娶你。
下一秒,她猛然松了手,也不知是被热气灼伤,还是被他的愿望惊到。
他却在灯后对她哈哈大笑,说你等着,我的愿望很快就要实现了。
她又好气又好笑,却是这辈子第一次听到有人说要娶她。
孔明灯消失在夜空中,却扎根在她心底。
祝清晨一直不相信婚姻,更不相信爱qíng。
可是苏政钦年复一年许着同样的愿望,直到她终于学会去憧憬,也开始尝试着相信他们会拥有一个不同的结局。
*
站在城墙上,她低头看着不远处的苏政钦,回想与他有关的过往。
眼睛有些酸涩,胀得厉害。
再低头,她拨通了他的电话,将手机凑到耳边。
她看着他,给他打电话。
“苏政钦,照片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视线里,年轻的男人立在城门口,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
耳边,他声音暗哑,轻声说:“如果你还在生气,我立马打电话去mosaic,照片的事我可以公开道歉,说明原委,mosaic的职位我也可以不要。”
下一句:“清晨,你回来,好不好?”
近乎乞求。
她的眼泪在风里像是断了线一般,láng狈不已。
她是真想开口说好,然后不顾一切奔向他。
可是她不是苏政钦,她不是活在蜜罐子里长大不知愁滋味的天真少女。她知道若是今天他们以这样的结局和好,她得到了所谓的公平,坚持了自己的原则,他就会失去了这辈子梦寐以求的机会。
她低头看他,男人一身的行头都换了,还带着名表,gān净漂亮极了。
从前的苏政钦从未如此意气风发过,跟她在一起那些年都是忙忙碌碌,没头的苍蝇。
她想,是什么让他们花费五年都始终碌碌无为,而她一旦离开,他就这样洒脱自由了?又是什么让她再也不愿意原谅他了,哪怕他妥协到这个地步,她也依然不肯退让半步?
其实问题早就出现过了,这一年来,又或许是更早以前,在他们各自陷入对未来不同期许的时候,两人就已在渐行渐远。
五年后,十年后。
当苏政钦成为一个平凡无为的人,他还会那样坚定相信着他今日的选择吗?
当她成为了垂垂老暮的妇人,他还会觉得她是比梦想更重要的存在吗?
同样的,如果今日妥协的是她,她同意他继续保留那一批藏区照片的署名权,那么今后他真的不会再次开口向她讨要更多照片吗?
若是她不同意,他就真的不会再做出同样的选择,继续盗用她的底片吗?
很多事qíng就像祝山海家bào姜瑜那样,因为第一次的忍耐,因为第二次的妥协,就有了第三第四次,乃至于这一辈子都困在那个怪圈里。
姜瑜哭起来时,常常说:“如果这次我离婚了,那以前的打不是白挨了吗?”
总觉得希望就在明天,哪怕那个明天永不到来。
祝清晨知道的,她和苏政钦从原则上已然出现分歧,谁妥协,将来都不会是好下场。
她真不愿意看到她和他成为另一对祝山海与姜瑜。
哪怕没有家bào,她也不愿意看到他们之间的爱qíng成为那样令双方后悔的存在,折磨彼此,又难舍难分。
她就站在那,泪流到一半就被风chuīgān,再流,再gān。
脸上紧绷得厉害,gān巴巴地疼。
“苏政钦。”她叫他的名字。
苏政钦死死攥着手机,已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以色列的风把她的声音送到耳边。
她说:“我们不能在一起了。”
“……”
“你回去吧,我是真的不会来见你了,不管你在那站多久,我不会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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