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男孩沉默。
如心问:“你反对?”
“她已失踪近二十年,亲人的创伤大概刚刚痊愈,又去掀动埋葬掉的痛楚,岂非残忍?”
如心不语,没想到他那么为人着想。
“可是我需要得到故事的细节。”
他笑了,“你喜欢听故事?我陪你去买小说。”
如心说:“你有无发觉,苗红一生像小说qíng节,大部分人如你我只在书中经历,可是她,她的生活就是传奇。”
“你还是决定要到新马寻人吧。”
“嗯,设立一个八零零号码,好使打进来的人免付长途电话费用。”
“你什么都已经设想周到了。”
如心忽然笑说:“是,以前不懂的,现在都学会了。”
“以前,什么以前?”
她的声音转得十分柔媚,“以前初到衣露申岛,似乡下人,什么都不会。”
“你在说什么?”小许大为震惊,“如心,你以前几时到过衣露申岛?”
她以为她是谁,苗红?
呵,在岛上奇异气氛中,莫非她已着魔?
他万分着急,最好能够即时飞到周如心身边,看个究竟。
可是刹那间如心语气又恢复正常,“你照办吧,我想到池里去游几圈。”
“下午我来看你。”
“不用,我一个人在这里很舒服。”
“你肯定吗?”
“当然,在外界没我的事,在这里,我至少有一个任务,我想把这故事查个水落石出。”
小许只得苦笑:“有消息我会向你报告。”
如心并没有带泳衣,可是这是她私人岛屿,毋须拘束,她穿着短裤衬衫就跳进池里。
费南达斯看到了,过一会儿同罗滋格斯说:“黎先生也喜欢穿着便服游泳。”
罗滋格斯说:“也许所有岛主都有这个习惯。”他不yù多语。
如心自泳池上来,也不更衣,坐在藤椅上沉思。
马古丽递上大毛巾。
如心抬起头,“黎先生临终前,常来此地?”
“他每年在冬季来,chūn季走。”
多么奇怪,一般人都爱在chūn天来,初秋走。
“来了,也把自己关进书房里,好几天不出来。”
“他在书房gān什么?”
马古丽好奇地问:“周小姐,你在书房内又是gān什么?”
“我在写作。”
马古丽吃一惊,“你是作家?”
“不,我只是想写一个故事。”
“也许,黎先生也关在房里写作。”
“他可喜欢与你们谈话?”
“很难得才讲一两句,除出冬季,其余时候,他住在伦敦。”
“我也听说了。”
如心返回大宅更衣。
她接了一通有趣的电话。
“我找周如心小姐。”
“我正是。”
“周小姐,冒昧求教,我是柏佳地产的丘梓亮,”声音充满笑意,“有一位客人乘船游览时看到了你那座岛以及岛上的设备。”
如心一时不知道他意下如何。
“周小姐,他出价很好,你愿意转让吗?”
如心答:“不,我没有意思转让。”
“啊,”经纪人有点失望,“那么,我还有个请求,我客人的意思是,如不能买现成的,便只好仿造,他们能到岛上参观吗?”
如心不由得好奇,“他们是哪一国的人?”
“呵,是台湾人。”
“随时欢迎参观,但恕我不出来招呼。”
“那自然,我已经十分感激。”
如心几乎想告诉那位丘先生,说岛上风水不大好。
如心蓦然发觉,到了岛上,xing格大有改变,以前内向的她,此刻事事主动,意见多多,且十分决断。
傍晚小许就来了。
用过晚饭,天尚未黑,罗滋格斯前来报告:“有艘中型游艇请求停泊,说已与周小姐联络过。”
“啊是,请他们自便,你带他们环岛走一遍。”
小许十分委屈,“你若存心把岛卖掉,应该给我赚这笔佣金。”
如心笑,“我怎么会把它出让?”
稍后,小许站在窗前看到有人走近,“噫,其中一人还手持指南针。”
“那是堪舆师的罗盘,他即风水先生。”
“看得出所以然吗?”
如心笑,“我怎么会晓得。”
只见他们一行四个人走走停停,停停又走走,终于绕到岛的另一边去了。
小许说:“没想到你会那么随和。”
“难得有人喜欢这座岛。”
片刻,马古丽前来说:“那位丘先生想与你讲话。”
如心不yù拒人千里,便走出客厅。
那丘经纪见到女主人这么年轻,倒也意外,生意人大大方方开门见山,“周小姐,我在房屋买卖转手资料处获得你的地址,谢谢你的招呼,我的客人实在喜欢这个岛,可任你开价。”
如心笑笑,“风水先生怎么说?”
那年轻的经纪也笑,“他说好得不能再好,我的客人其实已到无所求境界,可是一听住在此岛,儿子会读书,女儿嫁得好,即时心动。”
如心轻吟道:“嗯,唯有儿孙忘不了。”
“什么?”
“没什么,那位风水先生看错了,这座岛,叫衣露申,做生意的人一切讲究实实在在,不适合住这里。”
“它叫什么?”
“衣露申。”
“呵,叫幻觉。”
“可不是。”
丘经纪不气馁,“可以改呀,我客人本是崇明岛人氏,他有意把此岛更名崇明。”
“这岛不打算出售。”
丘经纪失望。“噫。”
“这附近时常有小岛出售。”
“周小姐有所不知,太小不好,太大难以打理,这岛位置特佳,附近有大岛挡风挡雨,又无激流,万中无一。”
如心只是笑。
“周小姐,你考虑考虑。”他放下名片。
马古丽送他出去。
小许一直站在如心背后不出声,这时忽然说:“任由开价。”
如心答:“也不能太离谱,叫人见笑。”
“如果卖六七百万,拿来捐孤儿院或是奖学金也不错。”
“你估计它值这个数字?”
“大约是。”
“我余生好享福了。”
“你不是那样的人。”
“不是享福的人?”
“不,不是有福独享的人。”
如心笑不可抑,“如何见得?”
“据我观察所得,你富有同qíng心,关心别人,时常为他人着想。”
如心很感动,除了姑婆,从来没有人把她说得那么好,而姑婆已经逝世。
“待我们把这个故事发掘出来之后再作考虑好了。”
客人已经离去,整个天空都是紫色晚霞。
如心笑道:“不知住下去会不会折福,整个世界都是天灾人祸,妇孺捱饿,军人阵亡,我们却这样无忧无虑,享受太平逸乐。”
小许问:“那么,为什么仍有不快乐的人?”
“我不知道,可能是贪得无厌。”
小许笑了。
“许仲智,来,我给你看一个故事。”
“是你撰写的吧,多谢你让我做第一个读者。”
“别取笑我,我不是想做作家,我只想把我的假设记录下来。”
“我明白。”
如心把原稿影印一份给他。
“时间空间可能有点复杂。”
小许又笑,“放心,我懂得看小说。”
“那么,你看,我写。”
“如心,”他叫住她,把他的忧虑讲出来,“写归写,记住别带入故事中,那不是你的故事。”
如心止步,把他的话回味,然后称是。
摊开纸,她写下去——
他把她带到伦敦,找人教她英文,指点她社jiāo礼节,她天xing聪敏学得很快,令他深感满意。
那是他们最开心的一段日子,苗红浑忘过去,也不觉得他们身分年纪有距离。
可是不久,她患了哮喘病。
医生说:“cháo湿yīn暗天气不适合她,若要康复需住到gān慡的地方去。”
黎子中却犹疑了,他的旧同学老朋友以及生意上拍档全在这个天天下雨的都会,他一时走不了。
苗红的病qíng恶化。
52书库推荐浏览: 亦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