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直呼其名,显然没有让他以孙儿的身份进言,延昌郡王不管心里怎么想的,此刻也只能以臣子的身份说话——即使如此他还要继续说下去……朝臣们都不傻,彼此jiāo换着眼色,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看来,今儿个这场朝会,怕要出事儿了。
“准奏。”圣人沉吟了下,淡淡的道。
圣人当然也猜测到延昌郡王是有备而来——也不知道太子给了他什么?不过,圣人自认为虽然这两年jīng神不济,可这天下,到底还是在他的手中。区区一个太子,区区一个孙儿,即使竭力挣扎反抗,到底也不过是那么一回事。
这回不叫延昌郡王说出事qíng就打发他下去也不是不成,可圣人觉得不妨让他再挣扎这一把,也好看清自己的地位与处境,彻底的死心!
就听延昌郡王禀告:“臣以为今日所取新科进士,余人不论,但有一人,却是不妥!”
圣人皱起了眉,没去看因这话引起一阵骚动的进士们,而是平静的道:“哦?是谁?”
虽然延昌郡王没说是谁,朝臣们却都心照不宣的看向了宁摇碧——宁摇碧虽然已经到了殿试这儿,可他当年中举的消息还没怎么传开,许多人都和卓昭琼一个想法,这小子是什么时候中的举?怎么就能去会试了?继而就是,必是这两年靠着长公主混到的,帝后真正偏心,如此纨绔,居然还名列二甲!
但这么想的同时,众人又怀疑起了延昌郡王的用意,谁都知道雍城侯父子是真定郡王一派的柱石,可这对柱石也是真定郡王一派最难对付的。甚至于连太子都不太敢明着与他们过不去,毕竟,他们的背后,是纪阳长公主。
即使延昌郡王被bī到了绝处,可这样直截了当的针对宁摇碧,真的成么?
朝臣们心中疑惑不已,看雍城侯却是神色自若,仿佛一点也不担心,然而这时候,延昌郡王却出乎意料的道:“此人,便是今科榜眼,任慎之!”
众臣哗然!
真定郡王也露出愕然之色!
任慎之在会试中名列前茅,真定郡王当然也不会不清楚他的底细,齐郡太守任平川庶孙,却因着种种缘故是外祖父告老翰林游若珩栽培出来的,命途说来也多舛,父母早已亡故,但履历却清白之极。
虽然他的表妹卓昭节是宁摇碧的妻子……可寄居的卓家又是敏平侯府……
实际上任慎之和争储根本没什么关系!这点一查就知。再说长安就这么大,真要计较这种两边都有关系的人计较得过来吗?
哪怕今日延昌郡王证明了任慎之舞弊……或者更加十恶不赦的罪名,可这对争储来说又有什么用?
延昌郡王当众为难这样一个人,是想做什么?
真定郡王飞快的思索着,眼角却瞥见御座上圣人也是一愣,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不好!真定郡王固然还是一头雾水,可他自幼极得帝后欢心,伴驾的机会不比太子少,对这皇祖父的xingqíng也颇为了解——若非这任慎之有异,圣人是不会这样的!
可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
真定郡王这几年来受到帝后的支持,一直在笼络贤才,上一科的榜眼范得意,因为才貌双全又忠心,甚至被真定郡王许嫁唯一的庶妹定成郡主。任慎之虽然寄居卓家数年,然而卓家如今也不能说是延昌郡王一派了,而且任慎之还是卓家四房的亲戚——卓家这四房如今多多少少都打上了真定郡王的烙印。
是以真定郡王早就把这任慎之当成半个自己人,认为凭着这人受游家恩惠、有宁摇碧的岳母和卓昭节从中穿针引线,不必特别笼络也能够到自己手下来的。
既然有这个打算,任慎之的为人xingqíng他当然也要查一查。这一查之下因为任慎之的软弱不免有些失望,但名次放在这里,换个礼贤下士的名声也是好的,横竖笼络这人也不会耗费太大……
但现在……
到底怎么回事?!
真定郡王一无所知,诸臣也纳闷得紧,都觉得眼下这局势是往诡异处发展了——下意识的去看任慎之,却见这之前接受圣人垂询还表现得体、举止从容的少年进士脸色煞白,也不知道是真的心虚,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横祸吓着了?
圣人威严的声音从殿上传下:“荒唐!榜眼任慎之乃是前任翰林修撰游若珩亲自教导出来的外孙!如今的首辅时斓亦称其有才华……如何有异啊?!”
真定郡王听着皇祖父这么说,心头微微一松,他听出来皇祖父这是在警告延昌郡王了,不然也不会着重qiáng调任慎之现在已经是榜眼,还抬出任慎之背后的游若珩、时斓,这两个人都是南官里的楷模,尤其时斓多年为相,势力极大。
延昌郡王倘若听了这话还要继续攻讦任慎之,那就要把这两个人都得罪了。哪怕他今日胜了,往后想谋取储君之位,也是难上加难。
听了圣人的暗示,延昌郡王短暂的静默了数息,却是从容一笑,抬头道:“臣岂敢欺瞒君上?臣却是有证据的。”
这就是不顾一切也要揭发任慎之了?真定郡王心里满是迷惘,他忽然想了起来,看向进士人群里的宁摇碧——因着圣人近乎公然的偏心,硬生生的把这个甥孙的名次提了五十名,进士们之前yù要谢恩,是按着名次站的,如今宁摇碧的位置也算靠前,倒不难找。
看到宁摇碧时,真定郡王不禁微微一怔——按着礼制穿着绛袍皂幞的宁摇碧,即使在一群意气风发的新科进士里,亦是俊秀出众、说不出的丰神俊朗,面对延昌郡王此刻近乎孤注一掷的反击,他却浑若无事,嘴角微微上勾,似笑非笑,甚至看都没看延昌郡王,显得与此刻朝堂迥然不同的……闲适?
那是一种笃定的、一切在握的悠闲自在。
真定郡王若有所思。
难道,宁九知晓此事?怎未与自己说?
真定郡王有些神思不属。
圣人也似乎陷入了为难之中,足足考虑了半晌,都没说话,因着圣人的沉默,朝上气氛开始紧张。众臣都不明白任慎之的身份到底有何异常,又因为提出来的是延昌郡王,担忧被莫名的卷入夺储里去,皆不作声。
到底太子忍不住了,站出来道:“父皇,儿臣以为三郎素来稳重,今日既然有此禀告,料想不会是无的放失,还请父皇给三郎说明的机会。”
因见圣人眸色沉沉的望了下来,太子心下一突,可为了爱子,还是硬着头皮继续道,“毕竟如今三郎已经开口点出了任慎之之名,若不说完,恐怕多有猜疑,反生是非!”
太子的声音在广阔的殿堂上响着,语气与措辞虽然还温文尔雅,可望向丹墀上的目光,却充满了恳求与祈望……那样毫不掩饰的为延昌郡王的祈望与恳求,圣人的脸色越发的yīn郁,诸臣都识得眼色,一律不作声。
片刻后,圣人深深的看了眼太子,眼里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无奈,才沉声道:“你真的……既然你这么求了,那朕,便给他个机会!”说着,转向延昌郡王,冷冷的道,“说罢,任慎之为榜眼……到底有何不妥?!”
第一百五十八章 石破天惊!
一直到这里,圣人还在给延昌郡王台阶,太子和延昌郡王把矛头对准了任慎之,说的是任慎之身份上的问题,而圣人此刻问的却是任慎之做榜眼为什么不妥当——延昌郡王可以借口任慎之太过年轻,或者会试只是第三、点为头甲第二的榜眼不妥云云,敷衍过去,这台阶也就下了……
但延昌郡王闻言,却没什么犹豫,便禀告道:“回陛下的话,臣昨日得一消息,本拟立刻进宫禀告,不意,坊门已经关闭,未敢打扰,这才拖到了今日朝上!”
这个消息当然就是与任慎之有关系了,至于到底是不是昨日才得到,那就是心照不宣了。
重点是,这消息到底是什么?
“这任慎之,乃是齐王余孽,处心积虑到这朝堂上来,未知有何盘算!?”延昌郡王深吸了口气,缓缓将石破天惊的话说出!
“因此,臣以为其岂能点为榜眼?!”
“什么?!”诸臣本来都在冷眼旁观,闻言皆是大惊失色!
真定郡王的心也是猛然一跳,满是骇然的看向了那看似文弱的新进榜眼!
就连任慎之身边诸人,包括宋维仪在内,都因这话,下意识的退开一步,似乎担心任慎之随时bào起伤人!
这样的震惊之中,之前因为被延昌郡王点了名而惶惶不安的任慎之,反而冷静下来,他恭敬的对着殿上一拜,这才清声道:“延昌郡王所言,臣满心疑惑与惶恐,臣乃齐郡太守之孙,秣陵告老翰林外孙,父母皆命薄,未及臣长成即去!每思及此,臣伤心难耐,为勉泉下,日夜苦读不辍,方有今日之幸!却不知道如何与宗室有了关系?郡王之指,请恕微臣惶恐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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