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信子_亦舒【完结】(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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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事?”

    “你不觉得那班姓宋的人,动作敏捷整齐,简直像一个帮会?”我问。

    “你在做梦,你为什么不改写武侠小说或是科学幻想小说?”老婆没好气。

    “瑞芳,”我说,“现在我们上哪里找人去?”

    “你真笨,爹爹跟卡蒂亚不知多熟,叫爹爹到卡蒂亚去打听姓宋的大客人,那还不容易?”

    “真是!”我拍一下脑袋。

    “你猜是谁姓宋?”瑞芳问,“是那位女士?还是那三位先生?”

    “我不知道,可能都不姓宋,可能这对耳环只是一份礼物。”

    “说得也对。”

    三日之后,盼咪出院,我们欢天喜地的把她接回家来。

    瑞芳她爹鲍老先生打了个长途电话来,说:

    “你们见鬼?姓宋的就住你们的顶楼Penthouse。”

    我与瑞芳面面相觑。

    瑞芳说:“我一直不知道他们住纽约,不然很容易查。”

    我们马上到管理处去打听,他们说:“是姓宋。”

    “这就好办。”我说。

    “我与你一起上去道谢。”瑞芳说。

    “不。我一个人去,宋家怪怪的,人多反而不好。”

    “你打算怎么做?”

    “买一束鲜花,”我踱着步,“请宋太太安。”

    “也只能如此,再带一本你的书上去——《长江与我》。”

    我再紧张,也忍不住笑出来。

    这本书自从出版以来就被季鲍瑞芳调笑到如今,见鬼。

    我到街角去买花。

    “康乃馨,”我说,“三打,粉红色。”

    “我们没有康乃馨,先生。”

    我一怔。

    “玫瑰好不好?”

    “不好。”我指指,“那是什么花?”

    “那是风信子,先生。”

    “很好,全部包起来。”

    紫色的花,包在白纸里。

    回到公寓,我请管理处通报,我要上顶楼。

    管理处联络了半日,我呆子似的捧着一大把花站在自己家楼下。

    老婆下来找我,“先回家吧。”她说。

    “没关系,我们反正从来没在这里大堂坐过。”我说。

    “这是什么花?从来没见过,蛮好看。”

    “叫风信子。”我说。

    “并不香。”她说。

    管理员走过来说:“季先生,顶楼的宋先生说既然你定要见面,请上去。”

    我与老婆jiāo换眼色。“我这就去了。”我说。

    “你怎么像‘风萧萧兮易水寒’?”老婆问。

    “我心里实在惭愧,人家阔太太为了咱们女儿,自马上摔下来,qíng形不知是好是歹。”

    “看样子没有太大的问题。”老婆说。

    “你不知道他们,怪得要死,”我说,“在现场伤者伏在地上动也不动,他们尚且淡淡地道:‘不碍事。’”

    “怕是真不碍事呢?你先去照会,改天我带了盼妮再上去。”

    我点点头。

    电梯直驶到顶楼,我按铃。

    来开门的正是那日在海德公园跟我jiāo谈过的人。

    “宋先生——”我连忙招呼,“季某总算找到你了。”

    “不敢当,不敢当,”他和蔼地笑,“请进来。”

    我捧着一大把花进门坐下,平时倒觉得自己顶风流潇洒、此刻忽然自惭形秽、这宋某有一股形容不出的雍容。

    我把花搁在桌子上问:“尊夫人无恙吧?”

    他忽然面红起来,“季先生误会了,我虽姓宋。却是宋太太的管家。”

    哦。一个管家。我很不好意思,这好比刘姥姥把平儿当作风姐——我怎么可以做成这种错误,什么时候开始,我竞变成了乡巴佬。

    “我叫宋保罗。”他和蔼的说。

    “宋先生。”我尴尬地称呼他。

    “不敢当,不敢当,”他连忙说,“叫宋二可以了,我们-共四兄弟,如果叫‘宋先生’,该怎么个应法?”

    “哦,”我说,“那也好。我是季少堂,我们还是邻居呢,我就住楼下。”

    “这我知道,季先生。”保罗微笑。

    “嗳,那么你也该叫我一声老季。”我笑。

    “那么不客气了。”他笑,“季兄真是慡快人。”

    他的目光落在那束花上,忽然一怔,但只有一刹那,马上又恢复自若。

    有外籍女佣人取了花去cha在瓶子里。

    我打量着他们这所公寓,约比我们住的地方大一倍,连着顶楼花园与喷水池,家俱装修很华贵,跟我岳父大人的兴趣相仿,是法国宫庭式。

    女佣人泡了中国茶出来侍候。

    我开始入题,“宋夫人的伤势不要紧吧。”我问,“我们一家非常挂心。”

    “太客气了,”宋二这个人是这么温和,“现在没事,当时可让我们吃一大惊,这完全是意外。季兄不必耿耿于怀。”

    我感激的说:“可是我们想见到宋夫人面谢。”

    宋二说:“宋太太不在纽约,她在纳华达州。”

    “啊。”我意外,“宋先生呢?”

    “宋先生在苏黎世。”他说。

    我点点头:“宋夫人身子完全康复了吧?”

    “完全没事了。”他答,“请放心。”

    我把那只耳环握在手中,放在茶几上,“请你代jiāo还宋夫人,并且代为致意,如果宋夫人到纽约来,务必请通知我一声,好让我上来拜访。”

    “当然。”宋二的态度客气又没有距离。

    这时书房忽然转出另一个年轻人,跟宋二一般的浓眉大眼,体格qiáng健,只是神气带种冷峻。

    宋二连忙介绍说:“这是我弟弟路加,老三,过来认识季兄。”

    路加比保罗冷一分,可是也俊一分,他笑说:“我读过季兄的《长江与我》。”

    我忽然面红了。

    老三说:“那本小说很有商榷的余地,可是季兄在国家地理杂志上那篇关于Celts民族的文章,真令人佩服不已。”

    我总算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怎么——?”

    宋三有种倨傲:“我也是国家地理会会员。”

    “啊?”我连忙问,“请问是哪个分会?”

    这时候宋二一个眼色使过去,宋三顿时转了话题。

    他笑说:“季兄一定以为我们太太在这里,所以送了风信子上来。”

    “老三。”宋二阻止他。

    这当中一定有什么事,可是为什么?我的脑筋飞快地转动。

    宋三笑,“老二你真婆妈,风信子——”他自己也忽然住了嘴,停一停后接口,“季兄你有所不知,老二是园艺专家,他种植的风信子品种很广,而且色香俱全。”

    原来如此。

第二章

    我说:“我最佩服绿拇指。”我是由衷的。

    宋二以他一贯的谦和说:“老三最喜欢炫耀。”

    不知为什么,我对他兄弟俩非常热诚,很想亲近他们,与他们做个朋友。因此搔耳抓头,欢喜不已。

    老实说,写稿是一项寂寞的工作,对牢一部打字机写写写,又没有朋友。

    现在听到他们居然有四兄弟,管家们已然这般出色,我也不要结识主人家了。

    宋二像是看出我的心事,他拍着我的肩膊,“季兄,有暇我们聚聚。”

    我说:“对,今天我也得走了。拙荆还在等我的消息。”

    他们兄弟俩一直把我送到门口。

    回到家,我滔滔不绝地称赞宋氏兄弟。

    老婆觉得好笑,“看你,像小学生与同学踢完一场球回来似的高兴。”

    我说:“他们说只是宋家的管家,可是用四个管家gān什么?”

    “哦,原来那顶楼豪华住宅只是管家们的住所。”老婆笑。

    我摇头,“不见得,他们一点奴仆气都没有,这里面怕另有文章。”

    瑞芳低头说:“是。很神秘的一家子。”

    我问:“假设宋先生和末夫人是两夫妻,为什么要四个男管家?我相信其余没有见到的那两位也必然是才气横溢、神采飞扬的人物。这一号人怎么会跑去当仆人?白金汉宫也挑不出这样的管家。”

    “保罗与路加,”瑞芳说,“倒是《圣经)上的名字。老大与老四不知叫什么。”

    我说:“老大应该叫约翰,老四是马可。他们的名字是照着四大福音起的,不过马太或马可重复了,故此老二改作‘保罗’。”

    “你的脑筋倒动得快。”瑞芳问,“耳环还人家了吗?”

    “还了。”

    “还了就好,我一想到自己老公怀里藏着陌生女人的首饰,睡都睡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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