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信子_亦舒【完结】(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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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很感兴趣地问:“你会吗?”

    宋家的人一直没有跟我们再联络。

    过了半个月,我们收到一封信,自苏黎世寄出、署名人是宋夫人。

    她的信写在白信纸上,用英文,用辞非常客气。

    盼妮问:“她的名字叫什么?”

    “Jacinle。”我问,“这是什么意思?没有见过这种英文名字。”

    “这是法文,”盼妮说,“一种花的名字,等于英文的Hyacinth——风信子花,你听过吗?”

    我跳起来。老婆马上说:“天下有这么巧的事?”

    “这个字怎么念?榭珊?”我问。

    盼妮埋怨:“爹爹,你那法文老学不好,多丢脸。”她走开了。

    我跟老婆说:“宋家似乎很知道我们的底细。”

    “——还不是为了那本《长江与我》。”她笑。

    “喂,你别打岔好不好7”我生气。

    老婆接下去,“他们见你买一束风信子上去,有没有吓一跳?”

    “有。”我说。

    绝对有。老二频频向老三使眼色。老三用园艺来推托,言辞闪烁。也许他们不相信这一切只是巧合,他们以为我找到他们的住址,就该也联带打听到女主人的名字。他们永远不会相信一切只是巧合。

    瑞芳问:“宋夫人长得如何?”

    “我不知道,没见到她面孔。”我说。

    盼妮走出来,听见,马上说:“当然是美丽的。”

    我问:“你又怎么知道?”

    盼妮很有信心:“当然漂亮,而且很高贵;舍己为人是最高贵的,如果没有她,我可能断了一条腿。”

    老婆哼一声,“断腿这么事小?”

    盼妮笑说:“妈妈巴不得我折断脖子。”

    老婆说:“那颗金丝雀钻是完全无瑕的——”

    我说:“老婆,你对钻石的爱心也太大了。”

    电话铃响起来,我去接听。

    是楼上宋氏打下来的,我有意外的惊喜。

    “老二,”我熟络的说,“我们收到宋夫人的信了。”

    他说:“真不好意思打扰,是老三这个急xing子,他要打听有关‘赛尔斯’族的背景,季兄是专家——”

    我笑,“那种浅薄的事,真是……”心中是很得意的。

    “季兄不必客气,”他也笑,“我们上门拜访如何?”

    “欢迎之至,几时来?”我问。

    宋二笑,“我服了,你们两人一般的心急,我们马上下来。”

    “好!”我跳起来。

    老婆在一旁笑,“找到麻将搭子了?这么开心。”

    盼妮兴奋地说:“我好想再见见他们。”

    门铃响起来。

    我去开门,张开手,“欢迎欢迎。”

    盼妮在身后张望,盼眯摇摇晃晃走出来。

    他们一行来了三个人。

    我伸出手,“这位是大哥?”第六灵感。

    “不敢当不敢当!”他与我握手,“我是老大宋约翰。”

    老大约莫四十岁左右,一般的浓眉大眼,却有凝重王者之风,我心中更觉诡秘,这样的人若属奴仆身分,主人难道是神仙中人?

    老婆端出茶点。

    盼眯走到宋二身边,仰起头看着他憨笑。

    我说:“盼眯,过来。”我有点心酸。

    老二已经抱起她坐在膝上,他摸摸盼眯的黑发,忽然露出怜悯的眼色来,抬头向我一看,他已经发觉了盼眯的缺憾。

    我说:“这孩子是低能儿童。”

    “哦?”老大把盼眯抱过去凝视她。

    老婆忽然紧张起来。“宋先生,你看她怎么样?”

    “脑部有障碍吧?”老大问。

    老婆眼睛一红,“没错,宋先生怎么知道?”

    宋约翰说:“嫂子gān万别称我宋先生,叫我老大便得了。实不相瞒,咱们家少爷正是脑科医生。不妨约他看症。”

    老婆像得了救星似的,“是是,我们一定照做。”

    我说:“把盼眯抱进去吧。”

    老三来不及的问:“季兄,你搜集有关赛尔斯的资料——”

    宋二又看他一眼,他只好住口。

    我说:“我这就请各位到书房来,我的资料实在是微不足道——”

    老三“霍”地站起来要跟我进书房。

    老大微笑摇头,“季兄,我还有点事,先走一步,”他转头说,“老二,你跟嫂子说说,设法跟少爷联络上了,让季二小姐去看症。”

    瑞芳忽然眼睛红起来,“这——”

    我也心头一热,长揖到地,“季某三生有幸。”

    老三拍拍我肩膀,“来,我们到书房去。”

    我与他走人书房。

    我问:“你对赛尔斯民族有什么认识?”

    “咱们老四对这个有兴趣,”他说,“我在电话中跟他提起,他硬要我来问你:赛尔斯民族有无可能到过北极?”

    要是别人间这问题,我一定不屑回答,因由宋三提出,我郑重地答:“北极——或有可能,赛尔斯族的历史非常含糊复杂,公元前约三七五年,赛尔斯族侵略过爱尔兰,留下文物。若果有证据证实他们到过冰岛或北极,理论成立的话,那倒是新发现。”

    “赛尔斯族到过中东吧?”

    “岂止中东,直落罗马。”

    “真厉害。”他说,“老四回来,让老四跟你说。”

    我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

    “你们老四在哪儿?”我好奇问。

    “他?他不知在北冰洋啥地方,他跟学校去按置核试。”

    这话宋三说得平平无奇,我都听得奇出耳油,宋三的语言仿佛像说他兄弟去了打保龄球那么普通。

    “令弟是哪间学校?”我实在忍不住。

    “麻省理工,我们四个都是麻省理工。”他说。

    “念什么科目?”我肃然起敬。

    “清一色原子物理。”他答。

    “宋先生呢?”我问,“有什么嗜好没有?”

    这时宋二在书房外敲敲门,他缓缓走进来。

    宋三答:“我们少爷没有什么嗜好。”

    我有点失望,这么多采多姿的管家,这么乏味的主人。

    “现在少爷在纳华达州。”老二说。

    我转头问:“是否要把盼眯送到纳华达州去?”

    “也可以,纳华达州立医院的设备很好,联络好我通知你们。”老二说。

    “全jiāo给你了。”我感激地说。

    老二笑,“季兄真是慡快人,可以jiāo朋友,我看令媛的毛病并不是太严重。”

    我沉默。

    他改变话题:“季兄,我们四兄弟都是老粗,写篇日记都深觉困难,季兄文才令人佩服。”

    “这算安慰我?”我摊摊手苦笑。

    “实在不是客气话。”老二说,“中国人在外国打世界,并非易事,能出名就好。”

    “我算出了名?”我哑然失笑。

    老三笑,“季兄不必太谦。”

    我叹口气,“不知不觉在外国混了大半辈子。”

    “季兄平日都与些什么人来往?”老二笑问。

    “我?实不相瞒,我们夫妻俩相依为命,并没有什么朋友,中国人在外国,即使有个名声,白皮肤的上流社会不见得接受咱们,回香港去又没工作,可以说从来没有与外人谈得如此的投机过。”我说。

    老三问:“那么季兄是美籍的了?”

    我笑:“咱们一家是联合国,我太太美籍,她在纽约出生。我是苏州人,却拿香港护照,两个孩子跟她们的外祖父入英国籍。”

    老三问:“季兄没有人别国国籍?”

    我傻笑,不出声。

    “说来无益,我没有为国家做什么,最低限度。我得承认我的国家,我不知道这对国家有什么好处,下意识我不舍得放弃国籍。”

    “季兄以什么身分长居美国?”老二似乎很有兴趣。

    “我有出版社的聘书。”我说。

    老三顿首。

    “你们呢?”

    老三小心翼翼的说:“我们四兄弟,连带少爷少奶奶,以及家父,都是中国人。”

    “哦,令尊又住什么地方呢?”

    “他老人家住家里。”老三笑说。

    我也不以为忤。他们一家人很神秘,我感到他们对我也已经够友善,不能事事叫人坦白。

    我说:“盼妮是我大女儿,明年打算进威尔斯理,她母亲是威尔斯理的毕业生。这孩子也就跟时下的纽约华侨年轻男女一样,没有一点长进,连中文杂志都不肯细阅,别说是书本了,不过对语言方面有点天才,法语与德语都学得不错。小女儿,是我心肝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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