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岛之春_亦舒【完结】(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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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都笑了。

    假期后两人继续谈心。

    大家都知道家真有这么一个小女朋友。

    家英向母亲报告:“华裔,十六岁,家境很好,有点矜持,相貌娟秀,在美国人士,也真有点缘份。”

    一日,家真在学校cao场打英式足球,雨后,浑身泥浆,喘气成雾,忽然有校工叫他听电话。

    他知道是有急事。

    电话接到校务处。

    是家英找他。

    “小弟,听着,家里有事,马上收拾行李,我半小时后来接你往飞机场。”

    “什么事?”家真一颗心像是要跃出喉咙。

    “妈妈昏迷入院。”

    家真手中电话咚一声掉下。

    他只来得及通知罗一新一人,就与家英赶回家去。

    在飞机上家英给他看蓉岛日报的一段新闻剪报。

    “警方突然起诉今年三月举行及协助未经批准集会男子许家华,控方指案中将有十八名证人,有人认为事件是政治检控。”

    家真背脊都凉了。

    “怎么一回事,他不是去了香港吗?”

    “上月他回家,数天后警方便将他拘捕,母亲受到刺激,忽感不适,入院医治,发觉心脏有事。”

    家真握紧拳头,巴不得飞往慈母身边。

    “大哥为什么回家?”

    “听说他的同伴召集他。”

    “那些人比父母家庭更重要?”

    “你亲口问他好了。”

    家英气忿不已。

    一抵-许家司机便把他们送到山顶私家医院。

    母亲已经苏醒,正由看护喂食。

    老佣人看到他们,如获救星,立刻迎上来说:“先生到印尼开会,刚刚回来。”

    家真即时过去蹲到母亲身边,家英接过看护工作。

    他们母亲微笑,“你俩气色很好。”

    家真闻言鼻酸,他身上还穿着整套球衣,十万火急赶回,一身臭汗。

    母亲轻揉儿子头发,“我做梦呢,还像少女,穿着蓬蓬纱裙预备出去无忧无虑跳舞,男朋友开了车子接我……”她没有提到家华。

    医生给她注she,她沉沉睡去。

    家英看到医生有深色皮肤,姓鸭都拉,有点不自在。

    他在电话中找到马律师,商量几句,意外地与弟弟说:“原来鸭都拉是名医。”这才放下心来。

    医生把病人qíng况向他们解释一下。

    一听到“无大碍”,两兄弟坐下喘息。

    家英握紧拳头,“我永远不会原谅家华,他完全不顾亲人感受,肆意而为,自私到极点。”

    “他的出发点---”

    “无论他有多伟大崇高理想,一个人有什么理由叫家人如此困扰。”

    家真不出声。

    “我没有这样的大哥!”

    这时马律师出现,“看到你俩真好,我带你们去看家华,你爸也在那里。”

    家英抹去脸上的汗,“我不去,我留下陪母亲。”

    马律师问:“你呢家真?”

    家真跟在马律师身后。

    到了拘留所,马律师带着家真走进探访室。

    家华满面胡髭渣,穿着灰色制服,看到律师,站起来吁出一口气。

    家真走近,双腿颤抖,拘留所凝重气氛叫他害怕。

    家华把手放在小弟肩膀上,一言不发。

第四章

    家真发觉他眼睛,脸颊,手臂全是瘀青。

    他捱过毒打。

    这时,许惠愿来了。

    他一见大儿,一言不发,伸手就打,家华脸上重重着了一记耳光,退后两步,鼻子立刻喷出血来。

    许惠愿还要再打,律师及制服人员立刻制止。

    家真不顾一切扑上去抱着大哥,用身躯保护家华。

    这时他虽然没有家华高,但是也挡住他大半。

    家真推上捱了父亲几下踢,痛入心扉。

    许惠愿被按在椅子上,他咬牙切齿说:“我qíng愿生一个吸毒子!”

    他气喘喘走出拘留所。

    马律师叹口气,“家华,你父已替你办妥保释,这次他使尽了人qíng,用尽了关系,你才免受牢狱之灾,以下是我忠告:你有话要说,不妨到英国海德公园。”

    家真仍然紧紧抱着大哥。

    他静静落下泪来。

    马律师说:“这次,你去澳洲悉尼,单程飞机票,好好韬光养晦。”

    从头到尾,许家华没吭半句声。

    马律师叫家真:“你爸等你呢。”

    回到家,一进大门,只觉全屋新装饰,他推开房门,松口气,幸亏小小寝室如旧。

    他累极倒chuáng上。

    梦中看见有人走近,轻轻问:“痛吗?”

    那声音像天使一样温柔动听。

    他看到那蜜色皮肤的少女凝视他,褐色大眼充满关怀怜悯,嘴角含笑,“痛吗?”

    家真点点头。

    这时,他醒了。

    家英推门进来,“家真,有朋友找你。”

    “找我?谁?”

    “罗一新自伦敦赶来看你。”

    “嗄。”

    “家真,对一个少女来说,这是很勇敢的示意行为,请珍惜她的心意。”

    “我明白。”

    家真匆匆走进会客室,一新满面笑容,“家真,我来支持你。”

    家真忍不住,与一新紧紧拥抱。

    “你的功课呢?”

    “纯美术,没有习作。”

    家真不由得感激。

    家英仿佛已经取代大哥位置,他笑着进来说:“我已邀请一新在我们家小住作客,家真,你带一新参观蓉岛。”

    家真点头。

    翌晨,探访过母亲,他俩由司机载着环游蓉岛。

    游遍了所有名胜点,家真忽然问司机:“是否有一所新市镇?”

    司机点头。

    “可以载我们去看看吗?”

    “那不是观光区。”

    “请把我们送到那里。”

    司机无奈,只得开车驶去。

    新市镇离市中心三十分钟车程,家真只怕是简陋木屋,但是却看到十几幢灰色钢筋水泥高楼,密密麻麻窗户,一幢可住千百户人家。

    人来人往,异常挤bī,老人小孩挤在走廊中玩耍聊天,甚至捧着饭碗兼洗衣服,乱且脏,他们已完全失去本身文化及原有生活方式。

    一新不愿意深入探险,拉一拉家真,“走吧。”

    她的爱是狭窄的。

    对比之下,家华一直为土著争取,那种爱,广博伟大,可是无人欣赏。

    --把土著赶在一堆,免他们闹事。

    他们有碍市容,故此远远放逐。

    家真想到大哥说过:“这原是他们的土地,他们的河流,他们的森林。”

    现在,他们只余一格水泥狭窄居所。

    那蜜色少女也住在其中一格吗?

    一个十一二岁女孩抱着婴儿走出来,凝视生面人。

    她也有相似褐色大眼,瞳孔似映出遗传的河光山色大红花,但这一切渐渐隐去淡出,原始的天真自由均被灰色水泥森利占据。

    一新又轻轻说:“走吧。”

    家真不得不离去。

    经过一片空地,有群少年踢球,一只足球飞出来,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险些打中一新。

    大块头司机怒目相视,其中一个少年陪笑走过来讨球。

    家真息事宁人,把球跑过去,少年接住。

    忽然他叫出来:“许家真,是你吗?”

    家真停神一看,“钟斯,”他大声喊:“好家伙,是你,钟斯。”

    可不是就是混血儿钟斯,头发惶惶,眼珠huánghuáng,皮肤晒黑许多,可是还是有点脏相。

    司机立刻说:“我先陪罗小姐返回车子,家真,你马上回来。”

    司机当新区如瘟疫地。

    家真握住钟斯的手,“老友,别来无恙?”

    钟斯黯然无言。

    “喂,好汉不论出身。”

    钟斯qiáng笑,“是,还有大丈夫能屈能伸,华人最擅这些空话。”

    家真问:“现在你住这里?”

    司机待罗小姐上了车,关好车门,站车旁监视。

    “是,我父一去无踪,偶尔邮寄家用回来,我只得与母系亲戚厮混,一辈子去不了英国,我此刻在本地学校读书,jiāo了一大堆新朋友。”

    汽车响号。

    “叫你呢。”

    钟斯转头,回到他的球场,他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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