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门_亦舒【完结】(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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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套上有陌生人的体温,金瓶静静喝完了香槟。

    「家宁,可以约会你吗?」

    「你有时间的会吗?」

    「我是律师,他们允许我有私人时间,每周工作一百小时足够。」

    金瓶骇笑。

    「真可怕吧,什么都得以生命换取。」

    「你怎样看公司前途?」

    「你真想知道?分拆已成定局,但无碍主席名留千古,亦不影响他财富,只不过锐气受挫,心中不快而已。」

    「究竟谁是谁非?」

    「你站他这边,是富不与官斗,一个人富可敌国,政府都妒忌他,你若站在官这边,会觉得他生意手法实在狠辣,bī着全世界人用他产品。」

    「你说得真好。」

    「我最喜化繁为简,主席开会时喜同我说:『孟颖,一这件事,烦你用三句话解释给我听』,这就是我的工作。」

    毋需置疑,他是个人才。

    「那么,请把人生的意义用三句话演绎给我听。」

    「既来之则安之,自得其乐,知足常乐。」

    金瓶像是醍醐灌顶,「多谢指点。」

    「不敢当。」

    「呵,出来太久了?我们回去吧。」

    他们沿小路自大门回转大厅。

    「你会喜欢住在这间大宅里吗?」

    金瓶忙不迭摇头,「不,两房两厅足够。」

    盂颖笑,「那我可以负担。」

    她把外套还给他。

    走进大厅,各人已在用膳,食物异常丰富,但美式大菜家烧牛ròu龙虾尾炸鱼块实在叫她吃不消,甜得发苦的蛋糕像面盆般大,冰淇淋似山般堆在玻璃盘上。

    盂颖刚想问她吃什么,一转头,已经不见了她。

    金瓶已与自己人汇合。

    「这间屋子是每个少年的梦想,一味大大大,包罗万有。」

    秦聪说:「他不谙风水,坐东面西并不是好方向,在北美西岸的房子,应坐北向南,况且大门向街,虽有私家路,也不算矜贵。」

    「你几时做起堪虞舆师来?他并不住在这里,这不过是一所行宫。」

    「jiāo了货我们立刻出境。」

    「那么走吧。」

    他们在市中心一家餐厅jiāo货,三人坐下,才叫了饮品,邻座便有人客叫菜,秦聪把手提箱放身边,一下便有人取走,邻座仍然三个人,两男一女,可是箱子已经搬运出门。

    他们三人叫了咖啡,再过十分钟便结账离去。

    金瓶留意到邻座有人吃橙鸭,真是奇怪的一道法国菜,橘子怎么联同肥腻骚的鸭子一同煮?不可思议。

    金瓶忽然想吃清甜的鱼片粥,放大量莞茜,不知多美味。

    回去吧。

    三人不发一言,回公寓梳洗转妆,十分钟后出门往飞机场。

    有两部车子来接,金瓶笑,「这次我与你一班飞机。」

    两姐妹坐一起。

    玉露先聚jīng会神织了一会毛线,然后抬头问:「师姐,你看见我的时候,我有多大?」

    「据医生说,你只有五个月,像一只猫,因营养不良不会坐,连啼哭力气也无,保母老怕你生病,日夜抱手里。」

    「我是韩裔?」

    「韩裔多美人。我听人说,日本几个最漂亮的女演员,其实都是韩裔。」

    「我们好象没有童年照片。」

    「像移了民一样,从此做一个新人。」

    「移民后也可以保留原有文化。」

    金瓶微笑,说下去:「后来,大了一点点,约周岁时,忽然想走路,摸看家具从屋子一端走到另一端,顽皮起来,所有可以打破的东西全给打破掉,各人大发牢骚。」

    玉露掩着脸笑。

    「接着,师傅教你手艺,更加烦恼,全家人锁匙钱包手表不知所踪。」

    玉露面色沉了下来。

    「怎么了?」

    「师傅一直说我不够jīng灵,『玉露,你再不用功,只好做饵,或是接手,一辈子当不上渔翁』。」

    「那是激励你。」

    玉露说:「我一辈子都没听过师傅称赞我。」

    「我也是,你并不寂寞。」

    「师傅真是吝啬。」

    「规矩是这样,怕一赞就坏,恃宠生骄。」

    「我或许会,我却不担心你,你看你多深沉。」

    金瓶一怔。

    「这些年来,我从未见过你高兴,也从来没见过你不高兴。」

    「是吗,我是一个这样的人吗,你那样看我?」

    「你再不喜欢,最多不出声。」

    「嗯。」金瓶闭上眼睛。

    「师姐——」玉露还想说下去,一转身,发觉金瓶已经盹着。

    可见她是不高兴了。

    玉露只得一个人闷看杂志报纸。

    到底未能像亲生姐妹那样,什么都说,生了气,也片刻和解。

    她们之间,裂fèng一定越来越大,最后决裂,互不来往,谁也不耐烦去修复关系。

    这一程飞机只得几个钟头,师傅着她们在夏威夷大岛希露市着陆。

    这次,师传寄住在友人的咖啡种植园中。

    下了飞机,有仆人来迎接,大岛不如火奴鲁鲁那般商业化,民风比较朴实。

    车子驶过咖啡园,已经闻见醉人香气。

    玉露说:「真会享受,住葡萄园或菠萝园都宛如天堂。」

    师傅坐在一张大藤椅上,看看一队七八岁大孩子练习土风舞。

    教练是一个肥胖的太太,可是双臂与手指都异常柔软,她手挥目送,一边示范一边形容:「白色海làng卷起,爱人回来了,过来,坐在我身边——」每个手势都有内容,像在说话,眉目传qíng。

    屋边长满蛋huáng花及大红花,玉露采了一朵别在耳畔。

    她俩静静坐在师傅身边的矮凳上。

    「回来了。」

    「是。」

    秦聪在身后出现,原来他比她们早到,递饮料给她们,并且jiāo一具小小手提电脑给金瓶。

    金瓶戴上耳机,听见新闻报告员说:「……最新获得资料显示,微软企图垄断意图确凿,法官着其在十八个月内分拆——」

    金瓶把电脑及耳机还给秦聪。

    师傅的声音比平时慢:「你看右边第三个女孩,多漂亮可爱。」

    金瓶看过去,是,乌发大眼,笑脸可亲,小小年纪,已经无限妩媚。

    金瓶忽然轻轻说:「我在西雅图见到亲生父母。」

    师傅并无意外,「这么容易找到?」

    「我有线人。」

    「他们是什么人?」语气十分平静。

    「师傅你明知故问。」

    「我实在不知他们是何方神圣,请指点迷津。」

    「他们是齐础教授及太太,我本名齐家宁,是他们的大女儿,当年被人自家中拐走。」

    师傅轻轻问:「这事由他们亲口告诉你?」

    「我跟弟妹长得一模一样。」

    师傅微笑,「右边第三个小女孩子,同你何尝不是一个印子,所以我叫你看。」

    金瓶不出声。

    「你是听谁说的?」

    金瓶发觉自己鲁莽。

    「你不觉有疑点?」

    金瓶答:「我亲身去过齐家。」

    「在师傅家生活十多年,忽然听见陌生人说几句话,就立刻相信了,反转身来当师傅是仇人,」她声音渐渐疲倦,「你是师傅,你可会心灰意冷?」

    她站起来,拂袖回屋子里去了。

    金瓶独自坐在凳上苦恼。

    师傅早有准备,一定有人通风报信。

    「秦聪,是你。」

    「我不做这种事。」

    「那么,是玉露。」

    「整个师门都出卖你?」秦聪十分讽刺。

    金瓶伏在膝上。

    秦聪替她按摩肩膀,「稍安毋躁,师傅这次是来看病,你实在不应惹她生气。」

    「什么病?」金瓶愕然。

    「我也是刚才知道,她明天入院做手术割除肝脏肿瘤。」

    金瓶瞠目结舌地站起来。

    「去,去向她道歉。」

    金瓶奔进屋去。

    玉露正替师傅收拾衣物,师傅看见金瓶,挥挥手,「你且去忙你的事。」不想与她多说。

    秦聪把她拉走。

    「这一阵子你一开口就是与师傅算账,不是要自立门户,就是控诉师傅拐带,是谁挑拨离间,你为什么那样相信他?」

    金瓶说不出话来。

    「一切待师傅熬过这一关再说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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