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门_亦舒【完结】(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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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瓶用丝巾包了一大包芍药及玫瑰花瓣给师傅当枕头。

    第二天一早六点钟起来送师傅进医院。

    她竟不知师傅已经病入膏肓。

    医生向他们详细讲解病况,最后问:「王女士是你们什么人?」

    秦聪答:「老师。」

    医生讶异,「你们三人只是她学生?」

    他以为三个神qíng萎靡眼睛发红的年轻人是至亲。

    他说下去:「自病发至今,只有三个月时间,手术已是最后一步。」

    玉露忍不住流泪。

    金瓶把手搭在她肩上。

    医生说:「你们可以进去看她。」

    师傅已接受注she,神qíng镇定,但十分疲累。

    金瓶不敢向前,只见师傅对秦聪与玉露都有吩咐,最后才轮到她。

    「过来。」师傅终于叫她。

    金瓶走过去蹲下。

    师傅看着她叹口气,「你的生父并非高贵的大学教授,你来自乡间,父母极大可能是佃农,这样简单的事,验一验去氧核糖核酸便有分解,何必猜疑。」

    金瓶伸手去握住师傅的手。

    师傅忽然笑了,她的面孔出乎意料地年轻娟秀,「你去自立门户吧,出来之后,我也该退休了。」

    「我——」

    「也许我的经营手法确是不合时宜了,意兴阑珊,数十年啦,唉,盼望的人却还没来,」声音渐渐低下去,说话已经迷糊。

    金瓶守在师傅身边,动也不动。

    渐渐腿部麻木,她站起来,走了个圈子,窗外天色已暗。

    她听见师傅唤她:「金瓶子。」

    金瓶连忙过去扶起师傅。

    「给我喝一口蜜水。」

    金瓶喂她喝水。

    「我从来没有同你说过我的经历。」

    「师傅就是师傅。」

    「记住,金瓶,不要相信男人。」

    金瓶一怔。

    「你看,为了救一个人,我甘愿牺牲这双手,可是,最终那个人嫌弃我,离开我。」

    金瓶握着师傅的手不放。

    「有一段时间,我似仿佛已忘记这件事,可是今日又不甘心,陈年往事,统统想转,耿耿于怀,不得超生。」

    这时,秦聪进来说:「师傅说些什么,不要太劳神。」

    师傅看牢那美少年,「金瓶,别忘记刚才我同你说的话。」

    秦聪问:「师傅说了些什么?」

    金瓶笑说:「师傅叫我不要相信你。」

    秦聪忽然变色,退到一个角落,过一会儿,他说:「我先出去。」

    在门外,玉露叫住他:「可听到什么?」

    「他们只是闲话家常。」

    玉露忽然笑了,这本来不是应该笑的时候,她却笑得十分畅快,像一个小孩看见心爱的糖果般。

    「师傅真心喜欢金瓶,要是我同你那样激怒她,早被撵出门去。」

    秦聪不出声。

    「去,再去听她们说什么。」

    「要听你自己去。」

    玉露忽然现出老成的表qíng来,「这不是闹意气的时候,师傅的财产——」

    「师傅一定无恙,」秦聪打断她,「我们三人仍然效忠于她。」

    玉露嗤一声笑。

    秦聪忽然不耐烦问:「你笑够没有?」

    玉露把手搭在他肩上,「你从来不会这样对金瓶说话。」

    秦聪一耸肩,拂掉她的手。

    他走到一个角落坐下。

    三个人从小一起长大,他喜欢金瓶多一点,可是,他的想法比较简单,金瓶时时叫他为难:「秦聪,我与你一起出发去寻找亲生父母可好」,「秦聪,你对身世不感好奇吗」。

    人太聪明了,想法很奇突。

    听了外边故事,回来同师傅计较。

    有人告诉金瓶,当年师傅曾为一个男子牺牲,那人却辜负了师傅,另外结婚生子,而金瓶,正是其中一个孩子,师傅为着私人恩怨,把孩子拐带。

    传说越来越盛,好似有一百张嘴一千张嘴齐齐讲话,走到哪里都有人在背后窃窃私语。

    秦聪听见金瓶问章阿姨:「我从什么地方来?」

    章阿姨是何等样人,怎么会露口风,只是苦劝:「金瓶子,你得相信你师傅。」

    不知金瓶有没有听进去,秦聪却牢牢记住。

    这时,金瓶出来说:「师傅有话同我们说。」

    玉露立刻进房去,秦聪跟在身后。

    师傅看着他们三人,但笑不语。

    过一会她说:「人的命运真是奇怪。」

    金瓶一凛,好端端怎么谈起命运来。

    「你看你们三人,不同族裔血统,今日却聚在我门下。」

    金瓶肃静,太像遗言了。

    「我最痛恨的一件事是残害同门。」

    金瓶说:「师傅请放心——」

    「谁先动手,谁即是罪魁,罪无可恕,明白吗?」

    他们三人点头。

    师傅扬一扬手,忽然像是想起了极遥远的事,喃喃说:「命里注定没这件事,怎么追求也没有用。」

    金瓶说:「师傅,我们都明白了。」

    「我有一知己,叫岑宝生,他值得信任,做为朋友,最好不过,我住的园子,即属于他所有,你们有什么要求,不妨向他提出来。」

    这时,看护轻轻进房,「手术室已准备妥当,要推你上去了,做完手术才讲吧,你看你的子女多听话。」

    她总算闭上了双眼,「记住,岑宝生与章阿姨,万一——」

    护士嘘一声打断她。

第五章

    正帮她注she,这时,医生也来了,笑看说:「还不舍得走?」

    金瓶瞪了这个口不择言的医生一眼。

    看护把她双手放在胸前。

    她已脱去手套,金瓶依依不舍握住她双手。

    医生着他们离去。

    秦聪说:「师父说她在年轻的时候来过大岛。」

    金瓶说:「我一个人留在这里,你们回去等消息。」

    「我们三个人在一起可以玩『蛇爬梯』游戏。」

    金瓶说:「那么好,一起去会客室等候。」

    不久一个中年男子赶到,与秦聪握手,秦聪介绍:「咖啡园园主岑先生。」

    那是一个粗壮大汉,穿猎装,园主不一定要亲手打理业务,可是也有人喜欢亲力亲为,看得出岑先生就是这种人。

    「我刚自欧娃呼飞回来,她怎么样?」

    他背脊被汗湿透,双手叉在腰间,十分焦急。

    秦聪说:「我与你去见护理人员。」

    两个男人一走,玉露明显不安。

    金瓶问:「师傅刚才同你说什么?」

    「师傅jiāo待的都似遗言,她告诉师兄锁匙放在什么地方,叫我升学,并且两次提及,这一行已经式微,前途不大。」

    她终于肯承认了。

    岑先生不久出来,叮嘱他们:「我出去办点事,随即再来。」

    这时有护卫人员进来jiāo涉:「先生,医院停机坪作紧急降落用,请即将阁下直升机驶走。」

    「我立刻开走。」

    他们看着这彪形大汉离去。

    手术进行到一小时,金瓶看看钟,好了,她心想,还有个多小时可以出来。

    玉露累极已在长凳上盹着,秦聪与金瓶聊天。

    「岑先生是师傅朋友?」

    「看样子是好友,不是爱人。」

    「恋qíng靠不住,友谊比较耐久。」

    秦聪取笑她:「你何来心得,你恋爱过几次?」

    「岑先生非常关心师傅。」

    「师傅也有知心友。」

    这时,手术室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随即又平复下来。

    金瓶不放心,站到门口观看。

    不到一会,医生出来。

    秦聪立刻警惕,迎上去?「什么事?」

    一看到医生的面孔已知不妥。

    秦聪按捺不住,伸出手去抓医生肩膀。

    一个女看护连忙过来站在他们当中,「病人王其苓女士在手术途中心脏突然衰竭,抢救无效,于十一时零五分失救死亡。」

    秦聪一听,双手停在半空,他一心以为师傅还有一段日子可熬,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意外。

    他四肢僵硬,好不容易转过头去,看见金瓶倚着墙,低着头,像是站不稳的样子。

    金瓶眼前金星乱舞,天旋地转。

    她本能地扶住墙壁,以防跌倒,耳畔嗡嗡声,什么都听不见。

    心qíng却出奇平静,脑海中浮起往事,异常清晰,她看见一个几岁大的幼儿,在衫褴褛地在戏院门口行乞,「先生,买一支花」,那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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