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倒忘记了,”我忙偏过头去,“你家原姓宇文的,那云姓,还是先皇赐的。”宇文家是鲜卑裔,因不愿受那萧氏挟制,千里投诚,先皇便封了清平爵,赐姓云,算来,也该是她祖父一代的事呢。
“皇上好记xing。”依旧落落不动,却引流光飞舞。
“你那折子,”我勉qiáng将眼光移开,“朕已经看过了,倒是一笔好文章,奈何弥不了通天大罪。”
“皇上真觉得么?”烁烁瞳子一闪,竟仿佛下了一道魔咒。
“你------”我一震,是因为那目光,还是那句话?“你想说些什么?”
“皇上,文章不够,加上这个呢?”皎皎玉手出锦袖,手心豁然一块长方白玉。
“这------”,那玉佩好生面熟。
“禀皇上,此为慕容华下定之物,只要外子脱案,臣妾便是慕容如夫人了。”
“岂有此理!”我大怒,拂落茶盏如意。“自作孽,不可活!平安,宣三王爷,谢将军,晏学士立时进见!”
回首,仍是那一朵芙蓉面,水样横波,我忽然很渴望握一握她的手,细细览尽她眼角眉梢百般灵动。若得她相伴,长夜更漏,魂梦醒转,再不会香尽衾寒了罢,这龙椅之上,也不再这般冰冷?
日光斜照,印在她如水缎衣,只见那衣上蝴蝶,隐隐暗动,似要振翅飞去。
“不要走!”我脱口而出,只这一句,我豁然开朗,是她啊,就是她啊。
我忽然没了勇气再看她,起身,入后殿,身后留余音袅袅,“大事完后,你便进宫来吧。”
系系------
该如何,又该如何?
拾级而下,我神魂黯然。
不见,有不忍,见,又怕忍不住,如此这般,教人如何是好?
“洛郎”,见那熟稔身形,我不禁轻呼。
“系系”,那回身一笑仿佛chūn光漾漾,登时让人如被暖阳。
是他,果真是他!我不顾一切扑向前去,泪已盈睫。
“好么,可好么?”目光依旧清澈,笑容依旧温和,可人,却清减何止一两分。
“天大的祸,地大的银子,这话是谁说的来着?”他揽我在怀,笑的几分俏皮。
“又胡说!”我根本轻松不得,又怕被他瞧出破绽,只好qiáng言欢笑。
“夫人见谅,小生不敢了。”他故意做个揖。
“你!”我一甩袖,回身佯作生气,却悄悄印去眼角泪珠。
“系系,”他伸过手来,将我的手紧紧握住,“是我不好,让你受惊了。”
“不,”我回过身,迎着那深深眼神,“我心甘qíng愿。”
“------”他凝视我半晌,忽然长长叹了口气,“罢罢,若老天暗佑,得全身而退,挂靴辞官去!千种繁华万重富贵,又何如你一开颜?”
“洛郎,”咬住嘴唇,我紧锁泪水,“全都依你。”
“不,都依你。”他低身,浅浅笑漾我心底,成涟漪重重。
“洛郎------”我伸出手,拂去他肩头微尘,想开口,忽闻外间有人轻咳,我不禁苦笑,皇上啊皇上,你差小太监平安陪伴,是连这最后一面也放心不下么?系系早已是你的囊中物了!
“回去吧。”重笛松开我的手,替我簪正鬓旁一朵珠花,忽又俯身,在我耳边轻语,“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灯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霎时间,我胸口有如重击,再说不出半句话来!
“洛夫人,”平安垂手门旁,“该回了。”
我知道执拗不得,只得随了他,一步步走开。
“系系!”听他轻呼,我立刻转身,“洛郎?”
“我那‘明珠’和‘罗衣’还活着吧?”他眼底笑意流动。
“好的很呢。”我双手紧握,qiáng作笑颜。
“好,快回去吧,”他负手而立,笑容仍挂唇边,“天都黑了。”
我用力点点头,深深吸了口气,qiáng迫自己回身穿那长阶急去。
出的牢来,正是掌灯时分,只见那天边星辰寥寥,明月如钩,我不由得悲上心来,“洛郎啊洛郎,你可知道,‘罗衣’吐蕊,‘明珠’游弋,可系系,你的系系,再也不能与你一起!”我再也按捺不住,放声大哭!那墙外老树上一只昏鸦,乍一受惊,呀呀地飞远了。
三日后,慕容柯以九大罪状,自尽府邸,其子慕容华,流放岭南,女慕容素,废皇后衔,发宗庙。翌日,上旨迎云系系入宫,赐号“云妃”。
之四 雨霖铃
系系------
崇武门外。
烈日当空,旌旗猎猎。
一旁侍从上前,轻声提醒,“晏大人,时辰到了。”
晏淮心qíng沉重,拈了令签在手,却如何也掷不下去。
下面的重笛看在眼中,忽挺了胸膛,扬声说道,“君命如此,老师,不必为难了!”
“重笛,”晏淮眼中泪光暗闪,声音已经哽咽,“别怪老师,老师救不了你------”
“弟子不怪老师,”重笛深深吸了一口气,“君教臣死,臣不得不死,重笛早就明白了!”
“重笛,”晏淮偏过头去,“只怨云系系这红颜祸水!”话音刚落,手中红签飞出,划过一道弧线,落地。
刀光一闪,鲜血四溅!
“啊!”我尖叫,霍然坐起。留云殿内寂无人声,只有回音隐隐作响,不知何处,邦邦地打了三更。
衣衫已被冷汗湿透,心头仍狂跳不止,我坐在锦chuáng之上,人仿佛僵住了一般。
流苏匆匆赶了进来,见我无事,方舒了一口气。“小姐,奴婢去端碗百合银耳汤好么?”
我木然地点点头,心中却起伏不定。
进宫快一年了,不知多少次夜半从噩梦中惊醒,一醒转,对上皇上的脸庞,就加倍的心惊ròu跳。皇上着实担心,传了太医来看,那班蠢才不得要领,只好搪塞说皇上龙气太重,娘娘贵人体弱,承受不起。皇上信以为真,便搬去御书房暂住,让我好好将养。从此便更成了习惯,逢午夜醒转,都要静静坐上一两个时辰,安了心神,方能再睡去。
怎能不怕!他在朝一日,我便耽着一日的心,皇上可以因我放了他,就可以因我杀了他!
“小姐,”流苏悄声的走进来,放下手中的汤盏,“加件衣服,好么?”
我抬头,向她笑了一笑,“不用了,不冷。”
“小姐,”流苏凝视我半晌,忽然开口,“奴婢本不该说什么,可是,您也得顾着点自己的身子才好,想的太多,还不是又伤心又伤身。”
“------”我一震,不禁轻轻叹了口气,“流苏,有些人,有些事,不是想忘就可以忘得掉,想放就可以放得下的。”
“可是,”流苏急了,“万岁爷也待你很好啊!”
“是啊,万岁爷也待我很好。”我淡淡一笑,有丝丝涩意。
“系系,你穿这件衣裳真好看”,“系系,你还会chuī箫?”,“系系,还是你烹的茶最地道”------三千宠爱在一身,尽日君王看不足------皇上总能找到机会表达他的欣赏和赞美,不过最常说的还是,“系系,你从不惹我生气。”皇上啊皇上,我不禁苦笑,若是一个人存心取悦于你,又怎么会让你有机会生气呢?
皇上?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威严,俊美,一笑起来,也会让很多女子脸红,然后,眼睛闪亮。若出身平常富贵人家,也该是“银鞍白马度chūn风,笑入胡姬酒肆中”的佳公子,只是换在这帝王之家,太清楚自己为何而生,一想起江山社稷子民百姓,眉头就自然地收紧了,身旁的人,心也就跟着沉了。
伴君如伴虎?不,不,他并非bào君,只是高高在上太久,对别人的心思,早已失去了察觉的敏感和知道的兴趣,喜欢对你好便是好,坏便是坏,何用管你想些什么?这------,便是君。
累么?怕么?不,更多的是倦。以前的云系系,是做自己,现在的云系系,是做人。
慕容风波过后,大学士晏淮递丞相一职,在皇上的授意下,暗暗清除慕容余党,朝政渐上正轨。少了权臣掣肘,皇上摩拳擦掌,大展拳脚,英明天子,说不出的舒心快意。
不少人私下说,赫赫慕容氏是栽在了一个小女子手里,皇上是千金买一笑,一怒为红颜。只有我自己清楚,我只不过在适当的时候给皇上提供了适当的理由,于是,我报仇,他雪恨,只不过,这场jiāo易的代价------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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