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烟一空_羲冷【完结】(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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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辰妃为上代西澜国主诞下一名王子后,失血过多,旋即西归。应晟明便是在从小没有母妃的环境下逐渐长大。尽管他是长子,却不常见到国主,抚养他的rǔ母无数次告诫他,切忌张扬,然而应晟明却继承了来源于他母亲的骄傲。居于深宫,幼年丧母,又无权势显赫的外戚可以依靠,或许,应晟明能够顺利成长,甚至登基成为如今的帝明,都应该归功于那样骄傲独立的脾xing,和环境赋予他的争取一切的愿望,以及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心。

  如今回想起来,帝明都不会忘记,若不是出身寒门的大多数文臣为了与世家贵族相抗衡,以便求取他们自己的高位,根本不会将他这个虚有的王长子放在眼中。即便在出身寒门的官员中,也很少有人,是真正因为他是“晟明”而与他亲近,而是因为他是“应晟明”才和他jiāo善。这样的举动,如同下注,一旦出手,便是想要用筹码换取更多的利益。

  可是,他自己作为一个人的利益,却在不知不觉中,被重重堆金刺银的锦缎包裹掩盖,在臣子的劝谏中消磨殆尽,悲哀地成为一个理应压抑自我的西澜国主。

  西澜国位于整个虞央的西端,传说中,曾是碧落诸神的尘间下都:昆仑虚。西澜人都相信那则自古流传下的神话:诸神创造虞央后,便立刻重返碧落,再不现于世间,然而,一位麒麟神却执意留下,与地上人类一同建立了名叫西澜的国度,佑护这片土地和代代西澜的国主。根据传说,西澜国主都是麒麟神挑选出的,受到神的佑护,只要他们端坐在金殿之上,便是麒麟神的尘世代行者,和麒麟神一样值得敬畏。

  然而,西澜国主的地位仅限于此,与其说是国主,还不如说是一个jīng心设立的摆设。他所要做的,其实就是按照内阁臣子的意见批复各地各处的奏章,用他与生俱来的地位,为程式化的枯燥议案赋予神秘的权威xing。而内阁臣子需要的,也不是作为一个“人”的国主,对于他们而言,国主只需要维持自身的德义并勤勉处事,压抑住一切能够和尘世接连起来的爱恨yù念。

  帝明登基的前四年,其作为足以让他被称为一个勤勉的国主。酷暑时候,他亲自率领百官前去祖庙为百姓求取秋日丰收。这场祭祀,先后几名官员因中暑而不得不提前退场,但他却还坚持步行来回。

  然而,世族和整个寒门出身的文官系统,从来都不会歇止明争暗斗,即便帝明登基并为政勤勉这件事,也不能为之画上一个句号。帝明的勤勉,仅仅被公式化的堆砌词藻高颂一番,逐渐地,他面前,呈上的奏本都成了参劾的内容,相似的对象。

  帝明从来都不是一个甘愿被摆布的人,面对这样明显的权力争斗,他若是想借机真正将整个西澜控于掌中,便不得偏向任何一方,于是,便不批复任何关于参劾官员的奏章。

  而可悲的是,一旦他被人错觉出丝毫倦怠,先前四年的勤勉也便从此销声匿迹、不被承认,好像突然间,所有人都刻意将这些事qíng忘记了。而帝明,也仿佛在突然之间,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再不每月定期召集所有幽都官员进行朝议,反而一味放纵自己浸身声色犬马。

  醉酒之后,即便神色迷离,脚步虚浮,人却总能晓得自己最真的yù念。尽管至今九年的王者生涯中,最近的五年极尽奢靡,帝明还是从各种渠道得知或者猜测到世间发生的一切。他蓝灰色的眼眸,总在表露的漫不经心或者bào戾的光芒之后,深深藏着一种dòng天澈地的清明光华。

  从登基开始,最叫帝明闷烦的,恰恰是他有意有心重振西澜,却无处无时可以施行政令的不甘;以及明明知晓繁华底下死死压住了血泪和灾难,身边却偏偏无人可用无人可信,自己终究无能为力的不安。

  这时,立在门外的侍卫极为恭敬地敲了敲门,道:“陛下,禁军统领齐大人求见。”

  “让他进来。”

  齐沉息推门而入。九年时光,当年锋芒毕露的俊秀少年终究不再锋芒毕露,举手投足之间更为沉稳。帝明看见他,摆了摆手,习惯xing地免除了臣下觐见国主的所有礼节,又伸出食指向着门的方向虚虚一划。齐沉息会意,一点头,转身重又阖上了门。

  “早晨朝议上的事,你都看见了,怎么想?”帝明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摆弄其书案上的一盆南天竹。

  “有一句话,不知讲出来是否妥当。”

  帝明看着齐沉息犹豫不决的神色,脸上略有愠色,却仰天一笑,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不慡快了!有什么好顾虑的!有话你只管说,总比那些‘祖制’、‘礼法’要妥当得多!”

  齐沉息略一沉吟,道:“陛下何苦在朝堂上故意与那么多人作对……”

  “不是朕和他们作对,是他们和朕作对!”帝明打断齐沉息的话,霎时愤怒起来。“啪”地一声,刚才在指间把玩的枝条应声而断。他将断枝随手向地上一扔,道:“我没有那么能忍!既然他们一直用‘不妥’‘不合祖制’的话来搪塞,不让我施行政令,那我又何必让他们的如意算盘打得满满!谁都不能称心如意,这倒最好不过!”

  齐沉息剑眉一挑,恨恨地开口:“你现在对我怒火冲天有什么用!”言语间,他抛开了所有对少时玩伴如今身份的顾忌,其中七分恼火,剩下三分,则是忧虑。

  一时间,两人都不再说话,背向站立着,竟都是在生闷气。然而,对于他们中的任何一人,这样的气终究是不会记恨的,因为那是最亲近的同伴间最彻心彻肺的口无遮拦,比起那些巧言令色,早已多了万万千的真挚。

  “沉息,那名刺客的事你追查得如何了?”沉默许久之后,帝明终于首先开口,却换了一个话题。

  “果然是进了幽都以后重新编入海西府督府侍卫的,而且,是通过了左扶风秋昌大人的审核批准。”

  “秋昌的女儿现在是在北衙云岘军中当副统领吧,当年好像也是太后举荐的人物。这样看来……”

  帝明没有说下去,却神色凝重,十指不经意间死死绞紧。他最担心的一点终于发生了,离氏家族终究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他们在寻找各种机会,甚至主动出手制造各种机会,让帝明陷入窘境,然后,又再寻机bī迫帝明让位。然而,他担心的原因却不是世族妄图借bī宫重振自己势力的可能,而是应晟暄。虽然帝明在心底里是相信自己的王弟的,却依旧会想到,作为离太后的亲生儿子,应晟暄是不是早已知晓那场刺杀或者今日朝议的局面……

  “先不管那些世族的打算如何,这次,我还是让小暄儿当钦使去西海府。”

  齐沉息轻轻“嗯”了一声,似乎从帝明眼中看见一丝疑虑,便没有再多说什么。

  “我能信的人不多,你是一个,他也是一个。你去,我便要担心幽都的局面,所以我必须让他去,而且,我没有理由不相信小暄儿的为人!”帝明淡淡开口,最末一句加重了语气,像是要让齐沉息放心,却又更像是说服自己,消除那一点点逐渐生长出来的戒心。但他知道,他必须相信应晟暄,假使他连“小暄儿”都不能信了,那么他面对的,必将是无尽深渊。

  登基九年,能够维持如今的局面,明面上他依靠的是掌握幽都兵权的齐沉息,暗地里却有赖应晟暄。对于帝明来说,齐沉息仿佛就是与他自己同样炽热明亮的烈焰,他们之间争执不断,然而,每次争执的结果都是两簇火焰撞击后归于新生的平静;而应晟暄则如同冰冷无波的静水,在他怒火未起之时便清冷冷地缓缓浇灭星星点点的火苗。

  三人连同众多世族子弟在凌风楼读书时,太傅司马衍曾经看着这三个神采飞扬的少年,感叹道:“不知你们三人一起,能够创造出何等壮丽辉煌的伟业,能够修建起怎样的西澜。”

  那个时候,年龄最长的应晟明向另两人骄傲地一笑,自信满满地回答:“我们三人所创造出的定将是前所未见的东西!”

  当时年少轻狂,如何又能想到日后的种种局面会如此错综复杂。如今才知道,长大便是被投入了世间一个巨大的迷局,每句言语、每个动作便是岔口,一但行错了一个,便是覆水难收。回头重来的说法,只能是骚人墨客在追悔时分一厢qíng愿的梦幻,在檐牙高啄的庙堂yīn影里不切实际。

  钦使 (三)

  应晟暄回到自己的亲王府已经是傍晚。他站在花园中,抬头望天。西边的天空仿佛着了火,深红一片,晚风挟带着那几缕悠悠飘dàng的紫烟色浮云。庭园深处,传来婉转的弦声,他略一细听,便即刻知道,是尚欢在鼓琴。

  晟暄做了个手势,让侍从不要声张,自己缓步向竹树环绕的八角亭走去。尚欢最后一音刚刚落下时,他恰好站定在亭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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