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欢猛地向后退了一步,掠走眼角残留的泪珠,转身一步步向门口走去。只剩最后一步,她忽而停住,回转的眉眼间掩饰不住疲惫与悲哀:“今早我去向太后请安的时候,太后问我,既然已经被封为宁公主那么多年,为何还不肯改成晟字辈叫做晟欢。她还说,‘尚欢’真是一个好名字,却不知道是指尚且欢乐的人,还是指因为永生求不得于是崇尚欢乐的人……你说,是哪个意思?”
她在门口等了半晌,却在晟暄开口轻唤出一声“欢儿”的时候,转身离开。方才他亲手将她从他身边抽离的感觉那样痛入骨髓,至于他握紧她双手时刹那的迟疑,都因为鲜明的决绝褪了颜色,教她不曾发觉。
作者留言 写着写着,我突然发现自己果然冷血……无法想象男主角女主角的qíng感……
似乎对我来说,某些话当中可能隐含的意思,都略微能够料到。惟独对于将这些意思和qíng感表现在动作当中,显露给大家看,完全没有头绪……
更新迟缓,一是网游,二是这个原因……
谁来救救我吧~~我真冷血……
千帐灯(三)
晟暄看着尚欢一步步离他远去,始终只站在原地不加挽留。他甚至抿紧嘴唇,握指成拳,后悔刚才一时冲动唤出“欢儿”这两个字音。纵然他是那样qíng愿地将世间所有的欢笑全部jiāo付她,他也清楚地知道,无论是尚且欢乐还是崇尚欢乐,她所想要的欢乐,他不能给她。九年以来,他养育她甚至宠溺她,惟独这样东西他从来都给不起。
澄华宫的廊柱,在雪白的大理石地面上投下漆黑的yīn影。
晟暄在几案边坐下,扫视了一边那份长长的联名奏章,又仔细将它折好放回原地。他叹了口气,铺开白纸,笔沾了墨,然而他握笔的手却直愣愣地停在半空。
“啪”。轻轻一声响动,一滴墨汁落到白纸上,顿时,它沿着纸的纹路扩散开来。从深到浅洇开的一小片,如突然生出的云烟,在晴空中袅绕着缓缓移过,为世间蒙上一层淡淡灰色。
“太后驾到!”
晟暄听见门口传来的通报声音,忙放下笔,站起身来。
离太后高高盘起的发间cha着huáng金雕成的花钿,绛紫的衣衫上金丝银线绣出紧簇的团花。尽管年华已经在她脸上毫不留qíng地留下了浅浅印记,却还能从那对碧蓝眼眸的骄傲神qíng中看出她年轻时候几近颠倒众生的容颜。离太后缓步向晟暄走来,每一投足,都带着一国太后所能拥有的一切荣华与雍容。
“儿臣见过母后!”晟暄说着,走上前来躬身预备行礼。
离太后摆了摆手,笑道:“暄儿快起来!我也只有你这一个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儿子,哪里用得着这些礼节。时间也过得真快,你这些天任了监国,天天到宫里来,我有时竟会突然觉得,你还是十来岁的样子,在澄华宫里住着。直到现在见了才想起来,你都已经二十六了。”
晟暄扶着离太后在一张圈椅上坐下,看见她说话时候脸上含意颇深的笑容,他立刻明白她一定有事嘱咐,便只好主动开口道:“母后怎么今天想到要来这里?”
离太后扫了一眼晟暄放在桌上的厚厚一本联名奏章,眼中不减笑意,说话却不绕弯:“暄儿,今早一些大臣来向我问过安了,让我来看看你,正好也问问你为何迟迟不把前几天他们联名呈上那个请求和中州大雍王朝和谈的奏章批下去。”
“儿臣只是监国首辅,不能随便作主。如今北边的战事,还没有到非要靠外人帮忙的地步,况且我们西澜有得是有骨气的人。”
晟暄说着,无数真实或者幻想的影像在脑中瞬间闪过。
用巨石堆砌起来的关城墙上,cha着写上关名的三角军旗。它们冻得梆硬梆硬,一整块一整块地在朔风里上下翻动。
手执长枪或者弓箭的士卒是丝毫不动的,他们手里拿着长枪或者弓箭,照样屏息凝神,时刻都准备着用血ròu之躯拱卫雄关与关后的国土。
黑云压城,北陆铁骑重重践踏在漆黑冻土上,马蹄铁砸出的土渣子四处飞溅。
出幽都北门前,一身武将铠甲的秋澈英气十足地灿烂一笑……
“母后,要是我们这样简单地决定和大雍王朝快速结盟,借他们的兵对抗北陆铁骑,并不惜开出讨好的条件,那么是置那些在雪莽原上战死的英魂于何地?难道他们浴血奋战,在母后眼中都不过是些毫无意义的抗争?”
看着晟暄直bī自己的清透眼眸,离太后的眼中带了一丝愠怒:“暄儿,你是在和你的母亲说话!”
“儿臣知道,儿臣身上的每一寸血ròu是母后给的。但这些年,儿臣越发看不懂母后了,母后暗中去找大雍使臣,让他们参与西澜的事务,莫非是……”晟暄忽然停了停,侧过脸不看离太后,握成拳的手松了松却立刻攥起,拳握得甚至比先前更紧了些。他略犹豫,侧过脸不看离太后,缓缓开口:“莫非母后知道如今世族衰落,便不得不转向中州人,甚至不惜以日后西澜逐步沦为中州附庸为代价,也要换一个人取代……”
“住口!”离太后打断晟暄,指向北面的辰和殿,脸色煞白,指尖颤抖,“那不是换!那本来就是你的!若不是你当年自己烧了那份诏书,如今在那里的人是你!”
“儿臣从小就没有想过国主之位,也知道自己无力肩负起整个西澜。从前父王就是因为我像他,才特别宠我。也因为我像他,他答应母后给我一份糙诏,却并不希望我接受那份诏书。”晟暄说罢,终于回过头看了看离太后,目光中不知是歉意还是怜悯。
离太后怒极反笑:“好!很好!我离碧屏嫁了一个没有雄心的人,又生出来你这样没有志气的儿子!很好,真是很好!暄儿你记住,哪天幽都世族名门衰败尽,那上百上千条魂灵就统统都不会放过你,他们会诅咒你不得善终!”
晟暄没有说话。他早已知道,出生在离权力最近的地方,便意味着随时可能因为一个举动一句话失掉自己的xing命。已然不是一个善始,又不能随心所yù地善度自己的年华,何苦再计较是不是能觅到一个善终。
“你又不说话。你总是这个习惯,和你父王一样。”离太后看着晟暄石雕一般凝住的漠然神qíng,轻轻叹息,声音伴随着穿过重重廊柱飘向远方天空视线。
晟暄知道,自己的母后这样说话,已是难得的退让,却也只能淡淡道:“儿臣无法和母后一样一心向着离家,儿臣身上也流着应氏一族的血。如今,西澜确实无法和北陆久耗,若能与中州大雍王朝结盟也并非是件坏事,然而,这份奏章我无法批下去。除非母后答应说服那些世族重臣废除这些已经列好的谄媚条件,答应由我来安排人选前去爻玄关与大雍臣子和谈。”
离太后迟疑片刻,问道:“不过,除了你的表弟离晟晔,还有谁熟知中州风qíng,能讲得一口流利的中州话,又能配得上那位前去和谈的大雍使臣皇子的身份?难道又是你亲自去?”
“母后忘了一个人。”晟暄淡淡一笑,看着离太后的目光竟然霎时柔软了几分,“她懂得中州礼仪,而且她母亲本来就是中州人,甚至是中州的望族。她身上流着一半中州人一般西澜人的血,和谈的人选没有比她再合适的。不知母后认为,她宁公主的身份是不是能够和大雍的皇子相对等。”
“尚欢……”离太后沉默片刻,投向晟暄的目光中含着深意,“即便她愿意去苦寒的地方和谈,你会舍得?”
“儿臣从来都当她是血脉相连的妹妹。”晟暄静静说着,脸上没有半丝qíng绪的波动。
“那就好。你总不能一辈子将她养在王府里,自己也不与人结缡。”离太后的脸上带了一丝奇怪的笑容,继而轻轻说道,“既然这样定下来,你也该写诏令了。我也乏了。”
晟暄看着自己的母后转身离开,突然如同幼年时候一样,发觉层层琳琅璎珞下,深深浅浅皱纹里嵌着的寂寞。他的母亲本不该这样,从前她亲自梳理着他的发,告诉他不能因为是嫡子就趾高气扬地指使别人,必须同所有兄弟姊妹好好相处。然而,这些时光终于将她推向纷争的风口làng尖,谁叫她曾经是王后,现在是太后。
他在宫中长大,明白一切世族和出身清苦的文官们之间的利益纷争,也明白他母亲的所作所为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小时候,他看到自己的母亲穿着深青底织金凤纹的袆衣,同父王一起立登上高高的祭坛,为西澜子民虔诚地祈福。然而,每当离家人入宫请安完毕后,他总看见母后默默卸下所有的钗饰静静坐着;甚至他的父王偶尔来栖凤宫,他们之间最多只是几句可有可无的问候。
52书库推荐浏览: 羲冷 古代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