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烟一空_羲冷【完结】(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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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六岁那年,曾经问过上一代国主——他的父王,母后是西澜最尊贵的女子,却为何总是看起来很寂寞。他的父王久久不语,却轻轻拍了拍他的头,说道:“她身上背负着幽都所有世族的命运,权力越大,必须做的事qíng越多。有很多事qíng虽然不想做,却也不得不做,然后,就会把自己要的幸福欢乐也放进去,换出来一个‘寂寞’。”那一年,他的父王母后之间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执,直到几年之后,他才知道,导致他的父王再也不去栖凤阁看他母后的最初缘由,竟然就是这场是否将他的舅舅从内阁三辅中撤换下来的争论。

  那些坐拥山河的人,最终拥到骨子里的,其实早就不是山河,而是一大片冰冰凉凉的寂寞。

  他的父王如此,他的母后也是如此。

  那些本该亲近的人,终于相知虽殷、相遇却疏……

  晟暄回到亲王府,已经过了子时。

  他放轻脚步走过庭院,却看点点烛火映在雪白的回廊墙壁上。那面墙,正对着中庭的方向。一圈圈淡淡的光晕在墙上漾开,在风中微微摇曳,招呼着,让他过去。

  晟暄第一眼便看见了尚欢。她坐在桌边,一手支着头,闭着眼睛。灯火通明,在她脸上洒下一片昏huáng的颜色,又勾勒出她细挺的鼻梁和尖尖的下颚。她呼吸均匀,睫毛微微颤动,看起来已经睡着了好些时候。她的右手垂在身侧,手指略曲,拇指依旧和食指靠在一起,尚且保留着睡着前曾经拿着什么东西的痕迹。

  晟暄走过去,在离尚欢不远处停了下来,弯下腰,拾起一张云纹纸。白纸上,赫然是自己的一手馆阁体小楷,末尾烙着一方鲜红的代行监国印章。晟暄折好纸,重新放回桌上,却不禁苦笑了下——这份诏令果真如他所愿地比他先一步到达尚欢手中。

  这未尝不是件好事。面对那双深褐色的眼眸,晟暄知道自己无法说出已然做出的决定——让尚欢代替与帝明素有芥蒂的离晟晔,前去爻玄关与中州大雍使臣和谈。云纹笺被他不自觉地侧过来,那条薄薄的边缘仿佛最锋利的刀刃,将他所见到的天地始终割成两个。

  忽然,少女睁开了眼睛。尽管深褐色的眼眸中,睡意未逝,她蓦地站了起来,开口道:“我会去爻玄关。我是为了不再让人像秋澈姐一样死在雪莽原上才去的,与是否忠于帝明无关……与是否听你安排也无关!”

  她匆匆说完,急步向长乐居而去。烟紫的披帛摩挲过地面,她身后,夜风卷下残叶,零落了一地。

  作者留言 最后部分已经修改了,应该没有先前那么突兀了吧~我争取今、明贴新章,哪天我说不准,时间大概是22:30左右~

  千帐灯(四)

  建平九年九月三十,东方未明,一列奇异的队伍在幽都街道上经行过。最前面是十二骑,都是直属暄亲王的北衙云岘军装扮。然而,领头一骑的虬髯汉子,却执着一面绣着缳鸢的西澜王旗,旗杆顶上cha着三片紫孔雀尾羽——这分明是代表国主的使臣的标记。后面跟着行列都是六人的步卒方队,这些人,竟然又是打着幽都禁军的旗号。一辆轻车,被这支奇异的队伍毫不起眼地遮蔽在中央,垂下的层层帷幔遮住了车上雕刻的徽号。车后跟着的,竟然又是三十六步卒和十二骑。马匹上和轻车上挂着的铜铃,都被布帛仔仔细细地包裹起来,步卒步伐平稳地行进,却小心翼翼不发出沉重的脚步声。

  在平时,这样的仪仗,一定能够引得街上所有人侧目。不过此时,天空一角才刚刚显出些亮光,街上也只有两三个摆出的小摊子,摊主之间离得很远,即便疑惑,也没有人可以一同议论。整座都城一片沉寂,这列仪仗悄然出了青庆门,直奔东去,没有惊醒熟睡中的幽都。

  整个夏季,幽都因为跨过牯槲岭西来的焚风变得gān燥炎热,地面被日光灼烤着,催开的花朵甜味填满呼吸。九月末,北陆朔风一路南下,抵达京畿和周围郡府的时候,这股扫过雪莽原的寒气,即便不能敌过整个夏季积累在地面上的热度,毕竟也让夜半凌晨的空气逐渐多了丝冰凉。

  尽管仪仗出了青庆门便疾速前行,车帘还是安安静静地下垂。这是双层重锦的考究织物,野风chuī它不动,帷幔的角落只皱出个小小的摺子,就好像被谁身上的饰物漫不经心地钩了下。然而丝丝寒气还是渗过密密织出的锦帘,钻进轻车内。

  尚欢靠近侧窗帘的手还没有碰到锦帘,便感到透过帷幔的冰凉。她一个激灵,不自觉地颤抖了下。

  “公主是冷了吧?”一旁坐着的中年妇女说着便展开手中叠好的墨蓝绣银披风为尚欢披上,又仔细地系紧丝绦。“现在这个时节,出了幽都向东北方向走只会越来越冷,这火蚕丝织出来的披风,比一般的衣裳都要保暖。公主可千万不能再脱下来了!”

  “嗯,我知道了。”尚欢点点头随口答应了一句,伸手掀起车帘一角,眯起眼向外望去。“汀兰姑姑,我们现在是到哪里了?”

  汀兰探头看了看,指着东方微红天空下灰黑色的门楼轮廓,开口道:“公主看那里,我们大概快到京畿边界了,大概日落前就能进缇罗城。不过,到爻玄关还需十五日,”

  “出幽都,向北行四日,便至澜yīn,那里是澜水最急的地方。东行四日,至苍粼湖,行八日至定州府。不过到和中州大雍王朝边界牯槲岭上的宛居城,则还需七日。这座宛居城好像还是大漠戈壁上唯一一片绿洲,听说,那里还是出产玉石的。”尚欢说到一半,突然发觉汀兰看着自己的惊讶目光,笑着解释道:“这些都是忘机从前告诉我的,那个时候,他还说要让……要一起去这些地方玩。结果你看,现在忘机自己到那么远的关城去了,我却还是第一次出幽都。”

  尚欢刚说完,汀兰便幽幽道:“公主刚才是故意跳开暄殿下不说的吧……”

  尚欢一愣,咬了咬嘴唇,别过头去。

  “有一句话,奴婢一路上都想问。公主这次,真是恨极了暄殿下,所以走前连道别都省了?”

  尚欢用力点了点头,坚定得斩钉截铁:“对!恨极了!恨极了他似笑非笑的眉眼!最好这一生再也不见他!”

  汀兰沉沉叹了口气:“暄殿下昨天晚上把奴婢叫去,嘱咐奴婢一路上要小心照顾公主。奴婢本来以为他会同公主一同去爻玄关和谈的,他只摇摇头说,这次公主一定是恨他入骨了。”

  尚欢沉默许久,忽而发出一声轻笑:“汀兰姑姑,你看,我想什么他都知道。”

  一路上,再无话。

  夜色完全笼罩大地前,尚欢一行人进了缇罗城。城主早已得到消息,在自己府上整理出一个清净雅致的院落,安排尚欢住下。

  尚欢从前并没有独自同地方官员打过jiāo道。缇罗城主虽是个敦厚长者,同座其他人的目光却让尚欢觉得不自在——在西澜,人人都知道她如今身份尊贵仅次离太后,却没有应氏一族的血统。她用了晚膳,便回到卧房,点了小灯,翻看起大雍朝史书。

  忽而,门被轻轻扣响。

  尚欢的目光没有从书上移开,只问:“什么事?”

  “欢儿,是我。”那声音清清淡淡,如暖风chūn水,静谧得没有波澜。

  尚欢一惊,突然站起来,手中的书册“啪”一声掉落在地上。她没有理会书册,径直走到门口,开了门。

  晟暄站在门口,漆黑斗篷下依旧一张温雅端和的面孔,一路奔波,自然也在眉眼间添上了些疲惫之色。

  尚欢将他让进房间,却不说话。

  “不问我为何这样急着赶到这里?”晟暄注视着眼前倔qiáng的扭开头的少女,嘴角漾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你有没有理由与我无关,你要怎么做更与我无关。你把所有人都拿捏在手掌心里,棋子一样,搬弄得这样纯熟。你也应该算准了我即便被你随意放置也心甘qíng愿。你还要我做什么?九年前你救了我的命,大不了我将这身骨血都还了你。”

  这番话,却令晟暄无动于衷,他挑了挑眉,自顾自说道:“我本来就想同你一起去爻玄关的,毕竟放心不下你。不过,我还是不得不在幽都多耽搁半天,幸好还能够赶上。”

  “你把同去爻玄关当作奖赏,把自己当作给我的奖赏?因为我接到诏令就立刻决定去爻玄关,你高兴了,便再扔给我一个诱饵,好让我以后更加心甘qíng愿地听从你?应晟暄,你尽管轻贱自己,我本无话可说,我确没有你身上西澜王族的血统——不过我容不得你这样轻贱我!现在,你只要告诉我,还需要我做什么!”

  “我知道近来的事让你有多恨我和明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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