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烟一空_羲冷【完结】(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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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见脚步声远去,晟暄左手痉挛似地紧紧攥住胸口的衣裳,胸口的疼痛令人窒息,他无法抑制地弓起身体。右手中,捏成一束的玉版纸奏折边缘锋利,生生切进他的手心。大颗大颗的汗水砸落下地,融入石板上斑驳的血迹。

  再握不住的玉版纸落在地上,血水立刻洇开一朵艳丽得肃杀的花朵,模糊了上面的字迹。晟暄想伸手去拿,却够不到。下一刻,他忽然蜷缩着笑了——因为这一纸曾经在缇罗城给尚欢看过的奏折,这向西澜公布暄亲王和宁公主在风沙中薨逝的诏告,还有连同这两个封号背后的另一种可能,如今即便可以够到,都再无法成真。

  风chuī过,八角亭中,琉璃灯灭了。

  黑暗中,有人一把抓住了古琴琴弦,突然一声艰涩的响动,六弦齐断。除此以外,寂静中只有沉重压抑的喘息,和兼有痛苦与释然的一声轻笑。

  ——你那样依恋我,即便你怨我在爻玄关布下圈套将你送走,依然愿意为了我作那样的事。那么以后,你也一定会为了西澜,在中州的帝京倾尽全力。无论我已然背负着什么,又是否会背负起我一生的遗憾和你一生的憎怨,只要知道你将会在这世上好好活着,便已足够。

  晟暄睁开眼的时候,天已大亮。他支撑着坐直,发现自己还在八角亭中,然而老琴师早已不知何时坐在他对面的石凳上。

  老琴师倒了一杯水递给晟暄,道:“暄殿下昨夜不该赶老夫走,否则谁能够证明暄殿下是和老夫在这里下了一夜的棋。”

  晟暄瞥了一眼右手上渗出一些枯红色血迹的纱布,视线又扫过齐整放在石桌上的棋盘和棋子,脸上重又恢复了琢磨不透的温煦笑意:“林先生帮我瞒住昨夜的事,我自是感激不尽,但先生是否能告诉我你是谁?”

  “暄殿下不是早就知道我是中州人。”

  “不,你从中州来,但你绝不普通。林先生,你究竟是谁,你究竟想gān什么?”晟暄站起身,一把扣住老琴师端起茶水的手腕。

  “呵呵,想不到,时值今日,暄殿下终于想到要问我的身份了。”老琴师没有挣扎,反而笑道,“暄殿下不用担心,老夫不属于寒门文官势力,也不属于豪门世族。老夫属于无所不在,也属于无所存在。自有天佑苍生,老夫不想gān什么,但必须挽回西澜的一个错误,不惜一切!”

  老琴师的眼中迸发出狂热的光芒,晟暄静静看着,不动声色。

  “我知道暄殿下在想什么,您在怀疑我十年前是不是故意激起忘机,让他在雪莽原刺杀当时还是明王的帝明。您还在怀疑,如今,又是不是我故意激起他,让他把秋澈的死怪罪在你和帝明的头上,然后对于太后要宁公主去当斋姬的决定不加阻拦。是的,这些事都是我做的。十年前,我万万没有想到忘机推下冰窟窿的人不是帝明,那是我的错!所以,如今我不能再错,我让绝你带着宁公主归隐山林!西澜的错误,就是如今国主的人!那个位置上不该是应晟明,而应该是你!这个错误,有宁公主的一份,也有忘机的一份,他们都必须为幼年犯下的错误付出代价!”

  “你不惜利用欢儿,也不惜利用忘机——你的亲外甥!”晟暄敛起笑容,冷冷开口,“你是个疯子。”

  “不错,属于雁阳夕照宫的人都是疯子!密术之力、生死兴衰的jiāo替,世间一切都因为星辰的轨道而变化,必须有人引领偏移的一切走上正确的轨道,使之偏移的人也必须为此付出代价!”老琴师点了点头,与年岁不相符合的微笑突然从他布满皱纹的脸上绽放开,“如今,我的秘密暄殿下知道了。我也知道,暄殿下身上也有一个惊人的秘密!咳血、心痛、汗下如雨……完全都是我给宁公主的那瓶药的效用。暄殿下,你又何以至此!”

  晟暄沉默良久,缓缓开口:“昨夜先生救了我,我会保守先生的秘密,先生是留是走都qíng自便!至于我……”晟暄说着,陡然提高了声音,“我早已准备为我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对于先生所谓的错误,我不曾后悔,也决不会纠正!”说罢,他拂袖而去,身姿挺拔秀逸,温雅端和的面容上,带着九年前上元夜里略现少年稚气的无忧无惧。

  作者留言 毫无悬念地,小欢儿会如文案里面一样和亲,这个决定本作者已经下了,不容更改~汗汗~~至于晟暄说的那句“只要知道你将会在这世上好好活着,便已足够”我承认,是我N多年前的小白奇幻小言里圣女型女主角(虽然大多是反派角色)的常用语,我那是少不更事,所以写得有点雷,咳咳,原话如下,大家准备好雷一下,外加笑一下:即使我背负着消失的命运,只要你活着便已足够!(小小声,大过年的,我不能在文里弄好笑的,就在这里献献宝吧~~)

  huáng昏路(二)

  深沉的夜色,倾倒得铺天盖地。

  急促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夹杂着佩剑与剑鞘相撞的金属声。冰冷的风,如一支支锋利的箭,飞快地掠过她的身侧,不深不浅,正好留下疼痛与恐惧,一寸寸地啮噬她的镇静。她浑身冰冷,却还是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半生呼叫。手腕上,脚踝上,都牢牢系着绳索,令她动弹不得。她只能徒劳地瞪大眼睛,任凭四方而来的人将她包围,挥舞着兵刃大叫着“杀了她!杀了那个杂种!”。

  黑暗被撕裂了一道巨大的口子,光线从那里倾泻进来,所有的喧嚣都突然停止了。“欢儿,我带你走。”——那是晟暄的声音。她茫然地抬起头,但是看不清那个向她伸手的人。她闭起眼,使劲摇了摇头,再次睁开……

  绛紫帷幔重重垂下,金顶雕花,镶嵌其上的宝石折she出眩目的光彩。“这是哪里?什么时候了?”尚欢喃喃开口,挣扎着想要坐起身,却浑身酸痛使不出一点力气。

  “公主都睡糊涂了。”兰汀扶着尚欢在chuáng上坐起,微笑着开口,“这是在澄凝宫,已经过了用午膳的时候了。公主想吃什么,我去吩咐御膳房做好了送来。”

  “我什么都不想吃。”尚欢轻声开口,只觉得头晕沉沉的,后颈也隐隐疼痛。她伸手使劲揉着太阳xué,想借此减轻疼痛,却意外看见腕上一圈淡淡的红痕,还有几点似是指印的瘀青。

  兰汀将尚欢冰冷的双手拢住,笑道:“公主昨晚喝得醉醺醺的,现在起来觉得不舒服也是正常。但东西是一定要吃的,我先去吩咐厨房炖一碗嫩嫩的jī蛋来,清清淡淡的,对身体好。

  “醉醺醺的?”尚欢突然抽回手,褐色的眼眸不依不饶地紧紧盯着兰汀,“姑姑,昨晚我喝酒了?”“是啊。公主和陛下喝酒,喝得大醉,还是陛下差身边人把公主送回来的。”兰汀点了点头,对于尚欢谨惕又慌乱的神qíng视而不见。“哦,原来是这样。”尚欢若有所思地皱皱眉,继而却向面前的老宫人扬起一张微笑的脸庞,“兰汀姑姑,我想吃藕粉。”“好嘞!”兰汀一拍手,笑意不减半分,“我怎么就忘了你最喜欢吃这个!我这就去叫膳房做来!”看着老宫人走远,尚欢双手抱膝,蜷缩起身子。她将头埋到层层丝绒中,低声呜咽起来。瀑布一样的黑发倾落到腰际,盖住肩膀上青紫色的瘀血。尚欢并没有忘记昨夜发生的一切。昨日,她刚进宫不久,帝明就派人来澄凝宫,叫她去景阳殿一同用晚膳。而她,将毒药藏在自己jīng心修剪过的指甲中,趁着向帝明奉茶行礼的时候,悄悄将毒药弹入茶盏。她并不清楚自己究竟有多恨帝明,她只知道,她无论如何都不愿为了这个人俯视下的西澜,将自己的华年葬送在素未谋面的另一片天底。帝明摒退所有人,从尚欢手中接过茶盏,喝了一口便慢条斯理地放下,笑问道:“小欢儿,你是不是恨我?恨我到想杀了我?”不等尚欢回答,药效已经发作,帝明一个踉跄,茶盏应声炸碎在地上。尚欢右手中紧紧攥着解药的小瓶,然而她死死咬住嘴唇向后退去,却不料左手腕被帝明一把抓住。帝明扣得那样紧,手指几乎要将她的皮肤捻碎。她的手腕一阵阵发麻,她听见骨节吱嘎作响,却不知道究竟是从自己还是帝明的手上发出的声音。“陛下!”一个禁军打扮的虬髯军汉从门外闯入,看见眼前场景,不待帝明吩咐便立刻反手关上门。“伍禾,别……”帝明刚开口,却一拧眉,下一刻就弓起身子蜷缩下去。他伸手抓住胸口的衣襟,额上不断渗出汗珠,一丝枯红色的血也从嘴角流淌下来。伍禾疾步奔到帝明身边,将他扶到座椅上,向尚欢伸出手:“宁公主,请jiāo出解药!看在暄殿下和陛下面上,伍某不想动手。”

  尚欢深褐色眼眸中,终于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惊恐。她仿佛忘记了所有的语言,只使劲摇了摇头,一步步向后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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