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道:“他会知道么?”
段成悦道:“那可不一定。”
红颜道:“那你要不要赌一赌?”
段成悦想了半晌,淡淡道:“你帮我宽去外衣罢。”
他们两个人并排躺在了chuáng上,中间分开一条小小的fèng隙。
段成悦忽然有些发热。两年前当他把“chūn寒”一饮而尽,他就再也没有过这种感觉。
红颜竟然真的睡着了,发出浅浅的呼声。段成悦不禁微笑起来,这时他又想起了鬟姬。假如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跟他青梅竹马,那么那个人一定就是鬟姬。可惜世事总是变迁得很快,仿佛措手不及,却又理所当然。
段成悦正在胡思乱想,红颜猛地爬了起来,她的面颊通红,看着身边的段成悦。
段成悦微讶,问道:“你没有睡着么?”
红颜支吾,半天,忽然问道:“为什么他们说两个人睡在chuáng上就是做成了夫妻?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同。”
段成悦也坐了起来,哑然失笑,问道:“你听谁说的?”
红颜低头嗫嚅。
段成悦失笑道:“你想嫁给我么?”
红颜道:“不错。”
段成悦道:“为什么?”
红颜道:“反正我就是喜欢你,你已经有了妻子,我跟你只做几天夫妻好了。”
段成悦问道:“你不觉得委屈?”
红颜道:“不委屈,反正,过一段日子,我也不一定就喜欢你了。”
段成悦的神qíngyīn晴不定,好像要把红颜的内心都看穿一般,沉默了极久,他忽地一笑,脸上的沉郁消散一空。“好罢,”他缓缓道,“我答应你了。”说着将手轻轻放到了红颜通红的脸蛋上,抚摩了一下。
红颜猛地一颤,朝他脸上看去。
段成悦已经搂住了红颜的肩膀,指尖轻巧地一拨,不知怎的,那牢牢系在一起的带子倏然滑脱,松了开来。红颜肩膀上那道鞭痕还没有消退,她的肌肤也不像王府中的女人那么嫩如凝脂。段成悦的呼吸却变得有些急促,然而他还是问了一遍:“红颜,你真的不后悔?”
红颜闭上了眼睛,她开始微微打颤,她满头的秀丝散了开来,却将脑袋探入了段成悦的怀中。
这一个下午、这一晚段成悦都没有回去。
他在后半夜心脏狂跳着猛地惊醒,于是睁着眼睛躺在chuáng上静待天明。红颜蜷缩在他怀里,呼吸平静而匀称,睡得十分香甜。外面的雨应该已经止了,再也没有哗哗的声音。段成悦的心qíng第一次这么平稳单纯,他没有想起一切,除了身边的红颜。
何藤升在天微亮的时候就来敲门,红颜在被窝里似醒非醒地嘟囔,段成悦独自起身,离开了这里。何藤升虽然没说什么,但脸色微微有些担忧。段成悦知道他在担忧何事,却只笑了一笑。
回府以后,何藤升服侍他洗漱用膳,终于忍不住,提了一句:“王爷,小人斗胆,那里……您下次还是不要去了罢?”
段成悦淡淡问道:“为什么?”
何藤升迟疑道:“倘若被陛下知道,这……”
段成悦默然不语,过了片刻,忽地笑道:“你以为这次陛下会不知道么?没有不透风的墙,他必定知道。”
何藤升脸色发白,抬头看他,见他容颜仿佛黯淡,却好像不在意地哂道:“人之将死,他难道这点方便也不给我?”
段成悦轻轻叹了口气,望向远处不知名的所在。
“藤升,”过了半晌,他问道,“鬟姬你去看过她么?”
何藤升道:“是,小人去看过。”
段成悦淡淡笑道:“她——怎么样?”
何藤升眼神闪烁,迟疑了一会,好像挣扎着,道:“王爷,鬟姬没有福气,已经死了。”
段成悦脸上露出震惊的神qíng,过了一会,仿佛才回过神来,匆匆地问:“什么?怎么会就死了?”
何藤升斟酌着,沉吟道:“鬟姬年纪已经不小,家中父母催她快嫁,兵部李大人正缺一个侍妾,看上了鬟姬,鬟姬父母应允了,她却不答应,因此……因此一怒之下,就跳了井,捞起来的时候,已经死了。”
段成悦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脑海中浮起了那支小小步摇。
他几乎想象不出,温柔如水的鬟姬,怎样愤怒而坚决地跳进井里。那井水想必溅起很高,撒满一地。
“王爷,王爷……”何藤升轻轻唤道。
段成悦摆摆手,异常疲惫地闭上眼睛,道:“你下去罢。”
何藤升悄悄退了下去,带上了门。
鬟姬才不过二十五岁的青chūn!段成悦默默地想着。
他忽然听到水珠滴落衣襟的轻微声响。然而他没有哭。段成悦睁开眼睛,只见一点点鲜红的血,染在外衣之上,拿手一摸,果然是鼻内流出。段成悦随手用手绢捂住,仰起了头。鲜血倒灌到咽喉,是一丝丝腥咸的味道。
鬘姬偶然看到时,那手绢已经被染透了一片,她惊叫起来:“王爷!”
段成悦容色憔悴,哑声道:“没事,血已经止了。”
鬘姬道:“奴婢该死!奴婢这就去请御医!”
段成悦拦住了她,低声道:“我没有觉得头晕,也没有觉得痛,不要紧,你让我在这里好好休息一下。懂了么?”
鬘姬迟疑不决。
段成悦叹道:“下去罢。”
此时屋外暖风又起。檐下铁马在暖风下当当作响,仿佛无止无休。
这一个铁马就是鬟姬亲手悬上,而此时,那只温软的小手,恐怕已经被糙糙掩埋入土。其实人死之后,就是一堆huáng土,坟上离离衰糙,能寄几许哀思?
鬘姬终究不敢隐而不报,叶而复匆匆忙忙赶到王府的时候,段成悦靠在椅子里,已昏昏沉沉地睡去了。浸透了血的帕子丢在他的脚边,他的面孔异常苍白。
叶而复顾不了身份,使劲推着他,唤道:“王爷,醒来!王爷!”
段成悦的身体随着他的动作轻微摆动,过了极久,他方像恍然失神被人叫醒般睁开眼睛。“叶院正。”他勉qiáng一笑,轻声道。
一听他还能说话,叶而复登时松了口气,拿着他的脉,道:“王爷,您要放宽心,不要忧思,您的病决还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知道了。”段成悦淡淡一笑,道。
叶而复道:“小人开一个方子,还是请王爷服下这剂药罢。”
“好。”他还是很平静地回答。
叶而复开了药,万分不放心地叮嘱了半天,方才告退。何藤升送走叶而复后重新回到明净园。他看到段成悦正望着窗外沉思。
何藤升心中猛然泛上难以言喻的酸楚,勉qiáng笑道:“先帝时那等艰难光景都已撑过,王爷洪福齐天,眼下算得什么?”
段成悦淡淡一笑。这位老家人说的确实不错。然而那时他尚有全盛的年华光yīn,尚有报仇的孤注一掷,尚有亲密无间的兄长,尚有温柔如水的鬟姬,现在?
鬘姬将煎妥的汤药端了进来。
段成悦接过,汤药腥苦的味道直冲鼻子,他不禁皱起眉头,然而没有办法,一气喝掉小半,肠胃忽然一阵抽搐,他忙用左手紧紧捂住了嘴,右手却在chuáng上乱摸。摸到一块手巾,顾不得什么,替换左手按住嘴,猛地将喝入的药全呕了出来。
鬘姬慌忙替他捶背,一叠声地问:“王爷,您怎么了?”
段成悦压抑咳嗽着,摆手道:“没什么,没什么,喝得不适胃。没想到这么腥。”
“王爷,”鬘姬用一种责怪的语气,“药怎么能好喝呢。”
语气如此熟悉,竟像极了鬟姬,段成悦微微一怔,陡然转头去看她,看了一眼,却又转了回来。
“鬘姬。”他极低声地道,“你回去看看你姐姐罢,我……”
他终于没有说出下半截话,只微微垂首,忽地,苦涩地笑了一声。
接下去的五天,段成悦都没有回府过夜。他不想回到明净园那个寂寞的地方。他喜欢红颜真挚的眼神,率真的快语,简单得让人不会多思。
终于第六天的清晨,一个鬓边白发的男子替代何藤升敲响了屋门。
“王爷。”他恭恭敬敬地道。
段成悦神qíng镇定,淡淡道:“哦,章公公。”
章公公道:“陛下有旨,宣定安王觐见。”
段成悦默然不语,过了片刻,道:“容臣回府更衣。”
章公公低首道:“是。”
红颜一下子扑了过来,将脑袋死死抵住段成悦的胸膛,忽然掉下泪来,哽咽道:“王爷,我要去死啦!你多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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