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杨花_吾无故【完结】(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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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颜过意不去,赶紧又问:“程公子,贵府在哪里?那银子……”

  段成悦道:“不用了。”

  红颜迟疑道:“那……”

  李鸿雁已不耐烦,这次轮到他将红颜一扯,道:“师妹,走罢,程兄,告辞了!”

  红颜朝段成悦瞄了一眼,脸上忽然微红,道:“那便多谢,我们告辞了。”

  两人走出捞月楼,正要汇入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面,红颜忽然又跑了回去,从袖中掏出一块墨黑的物事,递与段成悦道:“程公子,这是我们梁子山剑派的信物,改日公子行走江湖,倘若遇到麻烦,说不定能助公子一臂之力。”

  段成悦一怔,随即莞尔。但是看红颜的神qíng,却万分真诚,他心中一动,微笑道:“多谢。”伸手接过了信物。

  再抬头一看,红颜已跑出去不见了踪影。

  第二章

  如今定安王府是南都出名的jīng致府邸,选址闹中取静,一条宽阔的青石大道,直通正门,却远离市肆繁华之处。从王府高高的围墙外面,便能略窥里头雕梁画栋,说不尽的繁华。然而这般堂皇的府邸,门口竟然少有车马,简直清静之极,只有一对威武的石狮,两列挺立的侍卫,方勉qiáng证实了王府主人显赫的身份。

  定安王权势之熏隆,圣宠之盛重,在当今一朝,确实难以有人与之并肩。他是睿帝一母同胞的亲弟,自幼与睿帝感qíng颇深。只是,在这位睿帝登基以后,却也没有委任这个弟弟以重任。这种皇家的皮里阳秋,街头巷尾,偶尔当作谈资,自然难以深究。

  这时王府大门,张灯结彩的喜事痕迹尚在。段成悦的马车一路驰来,远远他便望见,心中蓦然升起一种说不出的厌恶,行到近处,便叫车夫勒马,打起门帘,朝那大大的红灯笼盯了过去。

  带刀的侍卫自然认得,忙上前行礼道:“王爷,您回来啦。”

  段成悦淡淡道:“去叫何总管来。”

  王府总管名叫何藤升,不一会,急匆匆地赶过来,道:“王爷,您怎么这么晚回来……”忽然看见他望着那灯笼,心中打了个突,笑道:“这是小人为了讨喜气,特意没有摘下来的……”

  段成悦冷冷一笑,道:“讨喜气?”

  何藤升伸了伸舌头,陪笑道:“是,是小人糊涂了,这就弄gān净。”

  段成悦下了车,沉着脸,一语不发,朝王府内快步走了进去。何藤升忙随在段成悦身后,他实际上还有一件事,然而段成悦这样的反应,却叫他极难说出来,揣摩了半天,觉得不说又不行,于是小心翼翼地,提了一提。“王爷,”他道,“王妃在万锦阁摆下了家宴,王爷什么时候去?”

  定安王妃是新妇,实际上,按照风俗,新娘嫁入之后,是丈夫理应设宴,将新娘介绍给全府中人,自此之后,新娘的地位便在家中确定下来。现在新娘主动摆宴,已经委曲求全得很了。

  段成悦道:“我很累,不去了。”

  何藤升当然早料到这句答复,陪笑道:“王妃是陛下钦选的,大事也是陛下cao持的,王爷便看在陛下面上,去坐一坐?”

  段成悦猛地停下了脚步,脸色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极久的时间,方才轻轻叹了口气,道:“更衣。”

  家宴自然不须盛装,但是里外一套衣裳换好,坐下喝盏清水,只闭目养了一会神,就到了掌灯时分。两个侍女提着宫灯,静候在外,段成悦坐上一乘肩舆,在宫灯的指引下,往万锦阁行去。

  万锦阁外正是一片热闹繁华景象,无数彩灯闪烁,将入暮huáng昏的亭阁照映得光彩灿然,仆侍下人,川流不息地忙碌着。生机勃勃的场面,好像这场婚姻,果真是天作之合,吉祥美满。

  段成悦目不转睛地望着万锦阁外烁烁华灯,他的心被不知什么尖锐物体狠狠刺入,扎得极是疼痛,右手不由自主,捏了起来。

  何藤升在肩舆下低声唤了几下,段成悦方回神,扶住他的胳膊,下来。何藤升隐隐觉到他的手微微打颤,心中大吃一惊,低声道:“王爷,您身子倘若不好,便回转去休息。”

  段成悦并没有作声,只是看着前面。

  王妃云姮已经迎了出来,款款走到他面前,敛衽行礼。她乌云似的头发梳成极端庄的云髻,一身三色牡丹飞鹤锦缎长裙,雍容之至,然而五官清秀,在雍容之外,文雅亦存。

  这是睿帝亲选的王妃,毕竟出众。

  段成悦的眼神闪烁不定,过了半晌,道:“不必多礼。”

  云姮站直身体,微笑道:“王爷,请进。”

  她的种种仪态,乃至脸上神qíng微笑,都十分得体,段成悦看着她,顿了顿,往万锦阁内走去。云姮落后他半步,随之进入。

  家宴却用的平静顺利,饭毕,撤下圆桌碟筷,另外换上檀木茶几,上好的清茶送上,原先王府内的侍妾、管家、丫鬟、下人,纷纷前来拜见女主,这番琐碎礼仪全部结束,已经快要到月上中天的时辰。

  段成悦一直淡淡看着眼前一切,不动声色,到这时,缓缓道:“你们全都下去,我有话要跟王妃说。”

  云姮眼中露出一丝诧异,向他看去。

  众人立时便如cháo水一般,静悄悄走了个gān净,万锦阁内,顿时寂然。这种寂然对比着前一刻还在的无尽热闹,显得极是古怪,好像一场大梦,梦醒繁华尽。然而偏偏又不是梦境,jīng致富贵的宫灯尚在阁内发着熠熠光辉。

  “你嫁过来也有几个月了,有一句话——”段成悦轻啜茶水,仿佛随意地道,“我一直想问你。”

  云姮微笑道:“王爷,您问便是。”

  段成悦想了想,忽然也微微一笑,道:“你父亲是楚州首府,封疆大吏,你嫁给我的事,是你父亲做主,还是你自己qíng愿,抑或全然是陛下的意愿?”

  云姮道:“自然是臣妾自己qíng愿。”

  段成悦淡淡一哂,道:“事到如今,木已成舟,你是陛下钦定的定安王妃,谁也不能把你怎么样,你只要说实话便成。”说着一顿,“我想听句实话。”

  云姮略一迟疑,语气却仍旧很肯定,道:“臣妾确实qíng愿。”

  段成悦看着她,忽地一笑,问道:“为什么?”

  这句话本身就问的古怪,云姮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如何措辞,但是不能不答,一来为了恭敬,二来,倘若不答,就显得前面假心假意。她心中微微慌乱起来,正在想,段成悦又问道:“你想做王妃么?”

  “这……”

  一时之间,陷入僵局。云姮局促难安,终于道:“臣妾只有在心中敬慕王爷,能嫁王爷为妻,是云姮之幸。”

  段成悦猛然站了起来,嘿嘿冷笑,道:“之幸?既然是幸,你就在心里好好考虑清楚,过得半载、一年,我死了以后,你剩下的四五十年时光,该怎么打发。”他快步走到门口,陡然又转头冷笑道,“你以为是你之幸?那不过是拿你来冲喜而已!”

  话说完,伸手拨开珠帘,快步走了出去,哗啦啦一声,珠帘剧烈晃动,来回摇摆。

  段成悦快步走到外面,深深吸了口凉凉的空气。那几句话发泄出来,登时舒畅了许多,心境渐渐稳定。

  何藤升趋步迎上,小心问道:“王爷,今晚是回明净园,还是在哪位夫人那里?——又或者,在王妃那里——?”

  重点自然在最后一句,段成悦打断了他,道:“回去罢。”

  于是仍旧乘肩舆,回到日常休憩的明净园。丫鬟鬘姬迎接出来。此时已经到了万籁俱寂的时刻,一轮明月爬到中天,明净园里没有华灯灿灿,月光却也照得卧房内蒙蒙一片。鬘姬拢上菱花隔扇的窗户,服侍他更衣就寝。

  不知道睡了几个时辰,段成悦在梦中倏然惊醒。睁开眼睛的一刹那,他其实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然醒来,只不过,渐渐地,感到心悸,汗水湿透了后背。梦中遇到什么,他已经忘记。实际上两年以来,不论前夜的睡眠多么香甜,到了后半夜,常常会满身大汗地突然惊醒,心脏在胸腔内狂跳,仿佛刚才梦中金戈铁马、命悬一线。

  段成悦感到疲惫。湿漉漉的衣衫开始冰凉起来,他唤了一声:“鬟姬。”然而无人答应。段成悦叹了口气,他知道此时自己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他缓缓地从chuáng榻上坐起,披衣起chuáng,拉开了窗户。

  这时窗外传进五鼓的更声。

  段成悦在卧房内那张檀木大椅里沉沉地坐下,静待窗外夜色消散。

  这是一天之中最难熬的一个时辰,因为他往往会在寂寞中想起很多。有时他会想起兄长睿帝;有时他会想起那杯“chūn寒”,直到两年以后的现在,他还经常会暗自诧异,怎么会如此无畏地接过“chūn寒”,将它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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